战火还在燃烧,李存勖一身素衣服,轻勒缰绳,缓缓地从浓烟里踏出,越过已被拆除的夹寨。
父亲,敌军的大寨已经被我们踏平,您可以安息了。
潞州城内的兄弟,我们来了。
被围近一年,李嗣昭终于等到了刑满释放的这一天。
太原来的亲人解放军奔到潞州城下,周德威拍马上前,大声喊道:李嗣昭,先王去世了,现在嗣王亲自来救你,刚大败梁贼夹寨,敌人已经逃跑,快打开城门!
可问题出来了,城门没有打开。
李嗣昭不是小兔子,怎么会轻易把门开开,听到周德威的话,他冷笑一声:这大黑炭肯定是投降朱贼了,现在来赚我的城门。不开,打死也不开。
周德威举手无措,说服人不是他的专长,借他一百嘴他也解释不清目前发生的一切,事件就僵在那里。可再僵着,就得发生流血冲突了。
李嗣昭见周德威不走,遂背后取弓,瞄准欲射,李嗣昭同志箭术精湛,相信控弦一发,说射左眼绝不射到右眼。这时,有人小声劝道:将军,还是问清楚一点的好。
李嗣昭点点头,放下箭,对着城下喊道:如果真是这样,你请嗣王过来一看。
潞州的城门现在只有一个密钥:李存勖。不见嗣王,此门誓死不开。
不一会儿,钥匙来了。
听到李嗣昭的话后,太原的军将向两边散开,在中间让出一条道来,那一刻,太阳刚刚升起,万线的阳光慢慢地驱散着潞州城外的大雾,有一个人一身白色麻衣,却似洒满金色的光芒,从阳光与薄雾的混合体里漫步出来。
李嗣昭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那时,他以为自己看到了义父李克用。可揉揉眼睛,李嗣昭突然号啕大哭:是的,这真的是嗣王!
义父真的已经死了。
仿若还是昨日,那位飞虎子抱起一个婴儿在马上驰骋,仿若还是昨日,那位太原晋王轻声对他说:进通,你可以不喝酒吗?仿若还是昨日,李克用立在太原城头,目送他奔赴潞州。
一时之间,潞州之城哭声一片,曾经的他们被围的飞鸟不入,曾经的他们饥寒交迫,可他们何曾哭过?
潞州城门在关上一年多之后,终于打开,李嗣昭步出城门,他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俯身向李存勖弯下了腰,一如当日他向李克用低下头颅。然后,他对着周德威嘿嘿一笑。
“一年多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投降。”在这晚的庆功会上,李嗣昭突然问周德威。
“不会。”周德威答道,然后,他反问:“听说你要射我?”
“是的,我要射你!”
“为什么?”
“因为城内没有很多的酒给你喝!”
“现在呢?有酒吗?”
“有的!”
“喝酒!”
酒有点浊,但现在,这两位太原猛将的心却清澈的见底。
这个夜晚,李嗣昭喝醉了,而周德威大概没醉,就在第二天,周德威就领着部队开出了潞州。他将去执行李存勖交付的新任务:夺取泽州。
潞州是太原通往河朔的关键,而泽州是太原通往中原最重要的关卡。
尽取泽潞,就如武林高手打通了任督两脉,从此向南向东俱无阻碍。
一路奔袭,周德威畅通无阻,沿路抓些从夹寨中溃败的梁兵当热身,用不了多久,他将冲到泽州城下。
在前面,有一个绝佳的机会等待着他,前方的泽州已经自乱阵脚。
泽州刺史王班平时没跟部下搞好关系,可能过年不发年终奖,加班不给加班费。听到晋军将至,有些部下就想里应外合,集体投诚。
不到一刻,泽州城内冒出数股冲天而起的黑烟,而王班龟缩在泽州府衙,举手无措。
泽州城已经没有了守备,只等周德威来收编。
那一天的夜里,周德威的大军奔到城下,他的心情是愉快的,跟李嗣昭和好如初,晋军重拾威望,他更听到泽州内乱的消息。这不是兵法书上说的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手上吗?
到城下后,周德威抬头一望,他很失望,根据传闻,泽州城应该狼烟四起,军民鼓噪,然后城门大开,欢迎他来做客。
可等待他的是严阵以待的泽州。
周德威晚了一步,就在他到来之前的上半夜,有一支军队先行到达泽州城内,接管了防卫。
这支部队是朱温手下老将牛存节率领的梁朝禁军,这位老将本来是来接应从潞州外围逃散的大兵的,行至半路,突然听到周德威将大举进攻泽州的消息。
收拾收拾散兵退回汴州,任务完成,于已无忧,而进入泽州,就将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
那天的傍晚,牛存节召集部下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泽州,兵家必争之地,虽然我们没有助防泽州的任务,但岂能坐视不理。
说完后,朱存节环视四周,没有看到期待中的群情奋勇,许多人保持了沉默,这些天,他们接应散兵,在散兵惊恐的眼神,结巴的言语中,晋兵猛得跟神兵神将一样,在梦中就杀了出来。
自己只不过区区小分队,一路上没碰到晋军的追军已经万幸了,那有主动找上对方大军的。
过了一会,牛存节已经明白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大家就地休息,吃好睡好。
等扎下大营,大家起灶做饭,牛存节一个人骑出一匹马,翻身上马后,径直向北,走时,转身大声说道:不临难而上,有何脸面称勇士。
诸位不愿意以身犯险,我就一个人去好了。
望着牛存节远去的背影,所有的人惭愧地低下了头,他们都明白了,这位老上司才是真正的勇者,渐渐的这些人站了起来,牵出马,策马直追。
目标:泽州,任务:死战守城。
关键时刻,还是老同志靠得住,他们来得很及时。
日后,提起那场战斗,朱温唏嘘不已:自己一时颓废,要不是牛将军自告奋勇,力保泽州,只怕太行山下,再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朱温没有夸张,如果泽州一失,他在晋州的精锐部队(刘知俊率领的)就会成为无退路的孤军。
牛存节赶在了周德威之前进入到泽州,登上城楼,令:扑灭大火,关好城门,检查防备,准备迎战晋兵。
稳定了泽州局势,一场血战开始了。
周德威很快就发现了情况有些不妙,城上的守兵气势如虹,数次击退他们的进攻,经过两日强攻,周德威祭出了绝招:穴地攻城。在这个行业,在幽州养老院过着强制疗养生活的刘仁恭是高手。
周德威该请教一下他。
在掩护下,晋兵在城下挖开了地洞,这是个体力活,微弱的火把,稀薄的空气,狭小的空间,潮湿的泥土,每挖进一寸,都要付出许多的汗水。
可晋兵好像很幸运,挖着挖着,突然轰的一声,对面的土掉了下来,现出一个大洞,一股风吹过,惹尘埃一片。挖通了?可没有阳光过来,却突然冒出一伙灰头灰脸的家伙。
难不成挖到前朝的大墓,面前是隐居了数百年的僵尸?
僵尸嘿嘿一笑,张口说道:终于碰面了,俺们等你很久了。
说罢,这些尸们从后面操出了家伙。
他们是泽州的守兵。在看到周德威开挖地洞之后,牛存节招集勇士,在城内也开挖隧道,也不知道是用的什么定位系统,两边挖着挖着就挖通了。
好不容易见面了,就不分场地,不分时间的玩玩吧,据说他们打得还不分彼此,这实在是战场条件太差,黑不隆冬的分不清敌我,反正没打到自己就行。
数天下来,地道塌了,毕竟是临时的,架不住大汉在里面拳打脚踢。
挖地道不成,周德威只好回到老招数:引敌出战。
鸦军的骑兵环城呼啸叫阵,攻城不容易,如果激怒对方,让对方出城应战不失为上策,就算对方不出来,也可以起到震慑作用。
很快,牛存节做出了回应,答案是一种弩,势如闪电的弩,虽然这些骑兵刻意地保持了距离,可显然错误的估计了这些弩的有效射程。强弩挟风而来,连人带马射出了一个大窟。
想当年,陈州的赵犨家就有一种强弩,当年黄巢在这上面吃过大亏。那事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想不到神兵利器在这里重现江湖。
等胸开了大洞的尸体抬回来,周德威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强敌,那时,没人知道这位铁板将军的心情。
两年以后,周德威对一个人说:有时候可以乘胜追击,但更重要的是不能乘胜轻敌。
这个道理换到现在的赌场就是:赢钱的不一定是高手,赢了钱会收手才是高手。
这个教训该是在泽州城下得到的。
在猛攻泽州的十三天后,周德威焚烧攻城器具,领兵退回太原。
潞州大战终于结束了,潞州还是太原的潞州,泽州还是朱温的泽州,太阳依旧每天升起,硝烟过后依有新的燃起。只是有的人死去,有的人活着,有的人站立了起来,有的人从此销声匿迹,有的人九泉之下欣慰,有的人活着羡慕嫉妒恨郁闷沮丧愤。
郁闷的人是朱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