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威再一次迎来了人生的机会。
据边线急报,北边的辽人又开始大举进攻。刘承祐决定任命郭威镇守邺都(魏州),统帅河北诸军,抵御辽军。可在这之前,有一个技术性的问题。
郭威此时还是枢密使。枢密使是朝中重臣,掌管征伐,可以下发文件调动禁军。如果郭威在邺都还兼任枢密使,就意味他可以调动中央禁军。
杨邠马上站了出来,表示郭威去邺都必须从枢密使的岗位上下来。
对于政务,刘承祐不熟,于是,他问了一句:
“节度使兼枢密使的有先例吗?”
“没有!枢密之任,方镇兼任不方便!”答话的却是苏逢吉。
方便不方便是不重要的,打击异己,削弱对手才是重要的。而辩证唯物主义也告诉我们,事情都有两面性。方便不方便得辩证地看。
“领枢密使则可以便宜从事,诸军畏服,号令行矣。”
史弘肇站出来大声反对。
在遵守惯例和尽早打跑辽国人面前,刘承祐选择了后果。而在下了这个决定后,他已经把天下的一半交到了郭威的手上。
另一半还需同志努力。
散会后,史弘肇总算长出一口恶气,但他显然不满足这样的战果。
第二天,朝中大臣举行工作会餐,喝着喝着,史弘肇突然站了起来,举着酒杯走到了郭威的面前。
“昨天开会,他们故意反对,别理他们,我们兄弟干一杯。”
搞小团伙是要不得的,苏逢吉马上也举起了酒杯,打起了哈哈:
“一起干一起干,都是国家的事情,何必在意。”
史弘肇愤怒了,接下来,他说出了在五代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句话:
“安定国家,在长枪大剑,安用毛锥!”
枪杆子里面出一切!
史弘肇的一席话可能是伤不到苏逢吉的,毕竟文人都是见惯口水仗,可另外一位兄弟坐不住了。
这位兄弟是三司使王章。作为财政大臣,王章通过省耗(要求额外交纳省耗),大钱进小钱出,闲杂物(给官吏发杂物),抬估(高价估值闲杂物)等经济手段,大大增加了财政收入,并以此获得极大的成就感。
“虽有长枪大剑,若无毛锥子,军队吃的用的,从那里来。”王章愤而起立。
据记载,对于治国,杨邠也有他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库里有储备,军队有战斗力就足矣,其他文化礼乐都是虚的。
搞一个辅助班子,可每人都有一套理论,刘知远要是看到这一幕,只怕要气得活过来。
工作餐不欢而散。所有人都没注意,整个事件的核心郭威竟然没有发言。
史书上没记载郭威对对带枢密出任藩镇一事发表任何看法,在史苏杨吵得要掀翻酒桌时,他保持了沉默。
郭威更没有对于治国提出过什么理论方计,他只是一声不响,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争取。会哭的孩子有奶喝这个理论在他身上明显失效了,他不声不响,从四大臣的最后一位成了最上一位。
不久后,郭威出京巡视边境,而朝中闹开了锅。
又是一次吃饭时间。从某种程度来说,中国历史可以改称为吃饭史。
这一次做东的是王章,王章同志还是从大局出发,准备缓和一下将相之间的气氛,从宴席进程来看,效果还不错,史弘肇竟然跟苏逢吉坐到了一起喝酒,还猜起了拳。
史弘肇喝了不少酒,史将军行伍出身,大大咧咧,对于猜拳这种事相当外行,自然是玩不过苏逢吉,我们提过,苏逢吉还是一位好大厨,在中书省上班时,嫌中书省的大锅饭不好吃,每天都自备盒饭。对吃有研究,自然好酒,而猜拳大概也是练习过的。
眼见就要把史弘肇喝趴下时,有一个人凑了过来,开始学雷锋,给史弘肇支招。
这个人叫客省使阎晋卿,前面曾经在郭威的营中出差,立下过功劳。阎晋卿是个有心人,这一次他跑到史弘肇的旁边,大概是想拍拍领导马屁。
客省使是专门搞接待工作的,要论猜拳,苏逢吉虽然练过,也是业余级的,而阎晋卿就是专业陪酒员了。
在阎晋卿的指点下,史弘肇很快转败为胜。正当两位配合默契时,突然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旁边有阎姓人,史公不用担心罚酒了!”说话的是输不起的苏逢吉。
史弘肇满脸通红,马上回敬一句,本人非礼不转,就不复述了。
这不过是普通的一句话,值得这么大火?
这要解释一下,不能怪史弘肇脾气暴(确实暴),实在是苏逢吉那张嘴太损,在那句话中他使用了一个双关。
史弘肇的老婆也姓阎,而史夫人在嫁给史弘肇以前,是在娱乐场所陪做三陪的(包括陪酒)。
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苏逢吉的酒品实在太坏,经常喝酒后把不住门,曾经醉酒侮辱过郭威,这也是郭威娶了柴小姐,改了性子,要是碰到十八时的郭威,只怕早跟杀猪佬地府会师,研讨切肉技巧去了。
现在,史弘肇是增强版的十八岁郭威,这位兄弟粗暴的肉体里显然裹着脆弱的心灵。
两人顿时舌枪唇剑起来,当然,要论舌上功夫,苏逢吉文人出身,擅长用文化优势进行人身攻击,骂一句,史弘肇要想半天才能明白对方到底在说什么,而史弘肇翻来覆去也就那些基本骂法,自然不是对手。于是,史弘肇恼羞成怒,猛地蹿起,抡起拳头就朝苏逢吉招呼过去。
骂不过你,还打不死你!
苏逢吉连忙躲避,史弘肇一看对方还敢躲,转身就开始找东西。这可不是找板砖折叠凳啊。
“拿剑来!”
要出人命了!大家纷纷醒悟过来,苏逢吉一看不对劲,撒手就跑,到了外面,翻身上马就走。
一般来说,史醉侠要杀的人,就算骑马也是逃不掉的。因为史醉侠的简介记载了他有这么一条特长:走及奔马。比马跑得还快。而苏逢吉最终还是跑掉了,因为杨邠同志做好人,关键时刻拉住了史弘肇,说了好话,又亲自把史弘肇送回家,才避免了一场流血冲突。
从宴会上逃回来后,苏大人晚上肯定噩梦。到了现在,他才明白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史弘肇啊,别的人还好话,要是上班路上遇上史老大,打死了顶多算工伤。
想来想去,苏逢吉总算想到了一个办法,请求到地方上当节度使。可很快,苏逢吉就自我否定了这个想法。
“要是我离开了朝廷,只要姓史的动个手脚,我就得粉身碎骨。”
惹不起,躲也不躲不起,那……只有拼了!
可要拼史弘肇谈何容易的,史弘肇跟郭威兄弟相称,杨邠是史弘肇的粉丝(邠但称宏肇之善),史弘肇手有兵权,体力又好。苏逢吉因为情商低,得罪的人比见过的人还多。
拼体力拼关系,苏逢吉都不是史老大的对手。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
有的,再强的人都有弱点,再强的人也有克制他的办法。
冷静下来,苏逢吉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攻击方法。
别人治不了史弘肇,有一个人可以治。
刘承祐可以治!
刘承祐不但有治他们的权力,也有治他们的欲望。
刘承祐第一个想收拾的大概就是史宏肇吧。
当上皇帝后,因为有四大保姆,刘承祐也管不了政事,没事就在娱乐圈里混一混,听一听戏,听得好是要给钱的,于是,刘承祐就给戏团骨干(伶人)发点赏赐。可没等多久,伶人回来报告:东西被抢了。
东西正是史弘肇抢的。
这也怪伶人得瑟,领了赏就偷着乐吧,偏偏拿着赏赐去史弘肇家里道谢,这感谢皇帝,感谢组织就得了,非得跑到史大爷面前干什么?
史弘肇勃然大怒:
“士卒守边疆苦战还没有发赏赐,你们有什么功劳?!”
说罢,史弘肇下令,你们将这些东西全部上交,归还官府。
皇帝赏的东西都有人抢,这还了得?可事后看来,能保住性命,伶人应该偷笑了。
有一次,李太后有个故人的儿子拿着太后的介绍信(可能是口信)到侍卫司找史弘肇,要求安排个军职。
听到有人来走后门,史弘肇也干脆,直接将人家拖出去斩了。
从某程程序上来说,史弘肇办的事情从根本上来说是对的,但工作不讲究方法,粗暴式管理也是有害的。
刘承祐最想对付的是第二个人是杨邠。
杨邠是一个工作努力的人,自从掌管政务以来,可谓任劳任怨,在他的工作内容当中有一项叫精简机构。
因为前任苏逢吉的工作方针是提钱办事,有钱就能当官,就能提拔(也有个别给钱也不提拔的),搞得政府机构相当臃肿。杨邠上来后,大刀阔斧,开除了一批不称职的人员,另外,还暂停了所有官员的升迁。
这就是传说中的矫枉过正了。
堵住了官员的升迁是不受欢迎的,而且皇帝大人也有这样的需求。
皇帝先生在宫里也有一套班子,这些人跟着皇帝时间也挺长了,按例是要提拔一下,可杨邠就是装糊涂,一直不办。
李太后有个弟弟叫李业,官居武德使,工作多年。最近,有一个宣徽使的空缺,李业就想向上动一动。为了把这件事情办成,皇帝亲自跑到杨邠的家里打了招呼。
杨邠斩钉截铁回答:“升补都有次序,外戚不能越级提拔!”
刘承祐有个心爱的妃子,准备立为皇后,杨邠告诉他:这个事情不能急,再等等看。
那就等等看吧,多久,这个妃子去世了(可能被老杨头气的),生不能皇后,死了就补偿一下吧,刘承祐准备以后礼葬之。杨邠又告诉他不可以。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精简是好的,可精简到了皇帝太后的头上,连着人家的家事死人事都精简起来,那就太过分了。
汉之江山,谁家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