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为路易哥哥的王后凯瑟琳第一人称的番外。一直想写他们的故事，但是貌似没法放到正文里，作为番外放这里吧。补充了前几章埋在冰山下的情节。番外结束后，继续讲公主国王和主教三人的事。
我当然记得自己第一次跟他说话的情景。
那天，国王陛下从附属国迎娶了美丽的新娘子，宫中举行了盛大婚礼。那是我第一次到王宫里参加这样的活动。
我当然出身贵族，只不过……在遇上他之前，我的日子，实在乏善可陈。
以前，父亲母亲都嫌我木讷内向，独爱关在房间里看书思考，更情愿让开朗活泼的两位姐姐参加宫中舞会。
我总是听到他们商量，怎样将大姐姐打扮得美一点，好迷住亚瑟王子的心。怎样让小姐姐的舞蹈跳得更诱人，好让她跟路易王子一曲定情。
但奇怪的是，她俩进宫次数这么多，却总没有好消息。好几次，她们跟随父亲母亲到宫中参加宴会，我独自一人在房间看书直至深夜，才听到她们气呼呼地冲进来，嘴里嘟囔着“什么嘛，亚瑟王子根本就不理人！”“路易王子居然笑话我的舞步！”“雷欧王子太小了吧，还一直在追着野猫，对女孩子根本不感兴趣啊！”
我嫌她们聒噪，闹得我看不进去书。荷马的《伊利亚特》说什么？李维的《罗马建城以来史》讲了哪些故事？奥古斯丁《上帝之城》怎么样？我都看不进去了。
但渐渐地，我也开始听说了几位王子的不同之处。大的王子们都已娶妻分封，宫中常见的，只有亚瑟、路易和雷欧。
亚瑟王子是最漂亮的一个，然而高贵冷漠。雷欧王子太小，且像个野孩子。
但是路易王子是不一样的。
姐姐们说，路易王子是最懂得玩的一个人，跟他一起，所有人都会觉得很开心。但是父亲说，他外面有很多女人，甚至连女祭司都敢碰，是个罪人。
罪人吗？
我再次翻看手中那本《上帝之城》，期望从圣奥古斯丁神父的话里找到答案。可是神父却在字里行间告诉我，他年轻时也放纵，也沉迷于情欲，直到获得上帝指引。
真是无解。
不过我不是傻瓜，我发现大姐姐特别喜欢亚瑟王子。提起他的沉默寡言，她总是眉飞色舞。而小姐姐则偏爱路易王子，她跟他跳过几次舞，也听他说起很多在英格兰、爱琴海和塞维利亚等地的趣闻。“他真的是很有趣呢。”一说起他，她脸颊都绯红起来。
但是那天舞会结束，两位姐姐回到房间，却都没说话。
我好奇地从书本上抬起头来，还没开口问，却见小姐姐整个儿扑到床上，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这时，我听到母亲在门边喊我名字，让我出去。
我走出去的时候，听到小姐姐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真是奇怪。
我走到外头，母亲只是看了我一眼，便一言不发地领着我走到会客厅。我心下忐忑，自觉没做错什么。跟随她走到会客厅后，却见父亲和哥哥站在里面。
这是我最害怕的两个人。父亲向来严肃，对于家里的女孩子不太放在心上，唯一例外的是当我们长到待嫁年龄时，他开始跟母亲商量如何让我们嫁给几位王子。但是在他的盘算中，是不包括我的。
至于我的哥哥，那真是太可怕了。他身形颀长，野心勃勃，对我们这些妹妹，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他最近被封子爵，开始跟随父亲出入宫廷，脸上更是常常挂着志得意满的神色。
也许因为家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对女性抱持不屑的态度，这让我自小对男性多少有点疏离。不过，我跟母亲和姊妹的关系也说不上有多好。在所有人眼中，我也不过是个书呆子罢了，是个无法带到舞会等社交场合的赔钱货，迟早会在修道院终老。
只有小弟弟，父亲的私生子，是家里唯一的温暖。他体弱多病，但对外面世界的渴望一点不比寻常人少。我常坐在他床头为他念书，讲古希腊英雄的冒险，说维京海盗的传奇。他很乖，虽然是男孩子，但因为母亲身份低下，因此在家里也没少受白眼。
不过今天，一切都有点不同。
母亲站在门边，没有往前走过去，而父亲坐在椅子上，上下打量我。哥哥则抱着双臂，沉默不语，像在看好戏。
父亲说：“你今年几岁了？”
真是荒唐的话题。我的父亲居然不知道我几岁。
“十六岁。”
他点点头，又问：“平时看什么书？喜欢做什么？”
我觉得奇怪，又有点不安，但仍是老老实实回答：“荷马、塔西陀……”
哥哥突然打断我的话：“异教徒的书？”
我一下哑口无言，母亲插话：“不，我看她都在看教义的书呢。”
父亲又是点点头，似乎在想什么，然后才说：“最近国王要为亚瑟王子和路易王子指婚。跟亚瑟王子联姻的是奥地利的公主，至于路易王子……”父亲脸上忽然现出自豪之色，“经过我的争取，国王答应让路易王子跟我们加洛林家的女儿联姻。”
我默默听着，联想到刚才两位姐姐灰白的脸，小姐姐趴在床上嚎啕大哭，以及父母亲慎重地将我召来这种种……莫非……
果然，父亲说：“路易王子指定要你。”
那时候的我不明白，我们一家人也不明白。因为我不曾在任何社交场合上露脸，为什么路易会在我们三姊妹中，唯独挑选我。
后来，我才在宫廷的侍女嘴里听到了当初的版本。当时国王问路易的意思，路易笑了笑，说：“听说加洛林家还有个从来没露过脸的女儿。就她吧。”
再后来，我问起路易这件事，他细细回想，“哦，是有这事。”他又拢了拢头发，回头看我，“但那些碎嘴的女人没告诉你后面的对话？”
我摇摇头。
他笑了。“父王问我，你不怕娶个丑八怪？我说，对于一个常年不在家的人而言，一件放在家里的物件长得好不好看，也没多大区别。”
这番应答，实在像极了他的风格。
在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对，还是从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说起吧。我怎么可能忘记呢？
那是在国王陛下的婚礼上。
那是父亲第一次带我到宫中参加这样盛大的活动。这些贵族都知道，我已经跟路易王子订婚，因此态度亦相对恭敬。
其实父亲未必很满意这门婚事。毕竟路易是数个王子里面，最不成气候的一个。人人都说，他既英俊又聪明，只是心思都花在玩乐上，让国王极其不满。人们私下里说，已经三四十岁的王储资质愚钝，他的妻子也是弱小国家的公主。国王一心想让亚瑟王子取而代之，因此婚事也要为他安排最好的。路易王子嘛，只要他成亲就好了。
但不管如何，我们毕竟是跟王家成为姻亲了。一时间，人人趋炎附势。
我的目光却在婚宴贵宾身上寻觅。
我见到国王与新娘身旁的亚瑟王子，俊美而挺拔。他站在新王后身旁，两人倒是像一对璧人。
我也见到年少的雷欧王子和艾丽莎公主。两个小小少年穿得齐整光鲜，坐在椅子上，身子不住乱动，一刻都安静不下来。
在艾丽莎和雷欧身旁的位置，那个属于路易王子的位置，却是空着的。
我心思恍惚，不住猜想，他到底去哪里了呢。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一会儿，我便见到了他。
婚礼进行到一半，一个年轻男子从门边悄悄走进来。他脸上挂着笑意，若无其事地溜到雷欧与艾丽莎中间的空位上坐。我看不清他的脸，但那就是路易吧。
小小的艾丽莎抬起头来，附在他耳边说话。他侧过一张脸，跟妹妹说着什么。
那一刹那，日光从高高的窗户外透进来，落在他的身上、脸上。我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我听到自己的心脏怦地响了一下。
我赶紧低下头去。
后来婚礼上出了些问题，新王后手中的茶壶被人恶作剧地替换了。但小小喧嚷很快过去。国王和王后向大家致辞，而后退场。宫中的孩子们，包括尚年少的雷欧和艾丽莎，撒了欢儿地乱跑。其他贵族大臣则开始有板有眼地开始交谈。
我发现，偌大的会场分成了几个圈。最大的圈子，莫过于围绕着王储和亚瑟王子的人群。尽管我不懂政治，但我隐约地感到，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人们已经站成两队了。
父亲和哥哥拉上我，向路易王子走去。
他身旁也围绕了众多贵族大臣，我看不到他。父亲挂着一副“我是路易王子岳父”的表情，站到人群中，人们自动为加洛林家让开一条路。
在这条小路的尽头，我见到路易斜身坐在椅子上，端着酒杯，嘴角衔着一抹笑。
父亲向他行了个礼，对他说，国王陛下已经指婚一事，又说了些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之类的场面话。这些话让我觉得十分难堪，只垂首不语。
哥哥站在我身旁，我略抬头，见到他十分严厉地看着我。
他是在暗示什么呢？这个时候，如果是姐姐们的话，应该怎么做呢？是要适时地向王子嫣然一笑，让他留下深刻印象吗？
忽然，我听到路易开口说话。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觉得周围的空气无比的安静。就像他的话语有无尽魔力。
我慢慢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奇怪，这一刻，我也许依然拘谨，但我不再紧张，因为我发现，尽管他整个人的态度咄咄逼人，但跟父亲和哥哥比起来，他的眼神却有对女性的尊重。
“凯瑟琳。”我说，“我叫凯瑟琳·加洛林。”
这一天，我第一次见到他，一共跟他说过一句话。虽然那只是我的名字。
小辛's notes：I、文中凯瑟琳所看的书，均为西方史学史上的重要著作。除了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外，其余都是古希腊罗马时代的，因此才有哥哥质疑她看“异教徒的书”这一说法。II、文中凯瑟琳的哥哥，即前文中将格蕾丝院长掠走的德文郡公爵。凯瑟琳的弟弟，即在修道院中下葬的私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