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莎快步走到长廊上，一路还在心情不安。当她抬起头来，赫然看见二楼窗户上，弗雷泽探头张望下来，神情震动。两人目光交错的刹那，他匆匆转过身子，身影消失在窗边。
她意识到：他见到了米迦列求婚那一幕。
艾丽莎提起裙摆，匆匆往楼上跑。她跑得跌跌撞撞，路上碰到好几个侍女的身子，几乎将她们手中端盘弄翻。
待跑到楼上，气喘吁吁推开房门，发现弗雷泽已经不在里面。她又奔出去，看看走廊左边，看看走廊右边，不知道上哪里去找他才好。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侍女，她赶紧抓住对方手臂：“你看到弗雷泽了么？”
“弗雷泽大人刚刚跑到楼下去了，好像是要找教皇……”
她的心紧了紧，又匆匆忙忙奔到教皇的房间，只见房门紧闭。她看了一眼门外的守卫，对方说：“公主殿下，有客人在里面，麻烦稍等一下。”
不是弗雷泽。
她疑惑地转过头，只见弗雷泽站在身后，他看向教皇的房门，又看看艾丽莎，那神情竟是害怕的。这表情让公主十分困惑。
“弗雷泽——”她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他却害怕地甩开，转头往房间方向跑。艾丽莎只得跟在后面追。
他咚咚咚跑得飞快，转身便上了楼梯，她一路跟随。他飞快地跑回房间里，转身要将房门关上。艾丽莎从小就在宫里爬上爬下跑来跑去，动作并不比他慢，极快地闪身进去。
她一把将房门推上，他没料到艾丽莎这样快追上来，吓了一跳。
他脸色煞白。
“弗雷泽，怎么回事？”艾丽莎尽量轻柔地问他。
他这个样子，不光光是看到米迦列求婚那样简单。这房子里的人，全都以为艾丽莎已经是米迦列的人了，弗雷泽怎可能只是看到那一幕就紧张成这样。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弗雷泽嘴唇哆嗦，好一会，他才说：“我看到你跟米迦列……在花园里……”
“我知道。那并不代表什么。”艾丽莎发现自己撒起谎来，丝毫不脸红。
“不，我听到他向你求婚了……”
这也在意料之内。他肯定是听到二人的对话了。
“是的，但是我没答应。”艾丽莎耐心地跟他解释。
他抬起眼睛，巴巴地看着对方。那一瞬间，她觉得这个平时爱装老成的男孩子，真的只是个小孩。他问：“我会不会死？”
艾丽莎一下愣住。
他说：“我听说了米迦列为了你跟胡安打架的事。在胡安出事之前，米迦列跟他有争执过，很厉害。胡安的一些扈从有怀疑到他，不过他们的流言蜚语被叔叔压制下来了……”
艾丽莎张着嘴，惊骇莫名。
尽管她向来知道他们俩不合，但是没有想到，他们的裂缝竟然深得连弗雷泽这样的小孩都清楚，更别提引起了胡安扈从的误会。
弗雷泽又紧张地搓着手：“你拒绝了米迦列的求婚，他会迁怒于我吗？”
艾丽莎微微弯下腰，跟这个还在迅速发育的男孩子对上了眼神：“你怎么会这样想呢？米迦列和胡安，和你都是兄弟，你们都是博尔金家的人。你们是一家人。米迦列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族，你应该比我清楚。他绝对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做这种事情。”
弗雷泽低下头，似乎在思考这番话。未几，他又抬起头来：“嗯……我想他不会为了你做这事……”他的表情放松下来了，但眼神中依旧有忧虑，“不过，米迦列为了这个家族，什么事情都会做出来。我听说，之前他感到胡安的行为已经破坏了家族利益，包括他对胡安破坏了与西班牙的关系，感到很不满。他们之间的冲突已经很明显了……”
艾丽莎用手轻轻抚摸着弗雷泽的脑袋：“那是因为他爱你们。米迦列是不会伤害你们的。尤其是你，你是他可爱的弟弟……”
弗雷泽垂着脑袋，没有说话。良久，才低声问：“真的吗？我跟他们不在一起长大，我真的不太确定……”
她努力微笑，希望笑容能够感染他：“真的。”
见他还是有点紧张不安的样子，艾丽莎一直安慰他。这天晚上，弗雷泽还是跟她睡同一个房间。她问他小时候的事情，他说，他一直跟随母亲长大，比两个哥哥都拥有更多的母爱。印象中，米迦列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哥哥，偶尔回到母亲身边去看望他们，也都克制疏离，他向来很是敬畏这个最大的哥哥。
“也许因为这个原因，当时偷偷听到胡安的扈从说米迦列有嫌疑时，我竟然有一点点相信。也许他在我心目中，实在是太神秘了……”
说着说着，弗雷泽就睡着了。
今年冬天，罗马十分不平静。一个叫马丁·路德的教士，在德意志掀起了一场基督教世界的风暴，这场风暴已经延伸到了其他国家，甚至连梵蒂冈都受到了一些冲击。在公开场合，教皇被多次挑战权威。据说，梵蒂冈为此已经多次召开内部紧急会议，各大家族也已经蠢蠢欲动。
马丁·路德声称：“神的永久正义完全是一个怜悯的赠礼，只要人相信耶稣基督，他就可以获得这份赠礼。”
最可怕的是，除了德意志的大领主们出于各自政治目的支持他，连部分基督教国家的皇室都开始支持他。
跟艾丽莎关系要好的侍女说：“现在有些皇室内部成员之间，因为信仰宗派不同，都开始有矛盾了。”
“这种事情，对罗马教廷冲击岂不是非常大？”艾丽莎问。
“是的，不过，教皇现在没空管这些事……”
侍女说，前阵子，其他几大家族出身的三位枢机主教联合起来，找出亚历山大六世当选为教皇时，贿赂其他枢机主教的证据。
她坐在床上，听着这些传闻，心里噗咚噗咚。“后来呢？”她追问。
“后来……”那侍女压低声音，表情神秘，“听说在一个宴席上，他们都中毒身亡……此事最后也不了了之……”
艾丽莎面无表情，但内心却起了波澜。
尽管早就知道博尔金家族心狠手辣，但是公然在宴席上下毒，这种行为超出了她的道德底线。
过去胡安在的时候，她对这种事情未必这样惊讶。但现在教皇的两个儿子里，弗雷泽尚幼，只有米迦列是最合适的年龄与身份。也许，米迦列对她的友好，已经让她忘记他也有那样可怕一面了。
艾丽莎从侍女手中接过来自法兰克的信，那是雷欧写的。她拉下床帏，将信封贴在脸上，呼吸那淡淡的纸香。这仿佛是一种仪式，她在这种仪式中感受着过往的存在。
艾丽莎用裁纸刀取出信，一个字一个字地读，那阅读感近乎贪婪。雷欧写道——
“亲爱的艾丽莎：
希望你在罗马一切都好。
伊莎贝拉在英格兰生下了我的儿子，我为他取名亚瑟，纪念我们的哥哥。听说他长得十分漂亮。三个月后，伊莎贝拉就会带着我的孩子回到法兰克。
宫中一切都好。”
艾丽莎兴奋不已，在脑中想象着婴儿的模样。他会长得像他那天真可爱的母亲吗？还是更像雷欧呢？——小小亚瑟诞生在英格兰的宫廷中。她忽然想，以撒是否亲手抱过他？
艾丽莎再次拿起那封信，又贪婪地看了一遍。她本以为小哥哥会写很多事情，就像当日自己写给他的信那样，洋洋洒洒，一封又一封，寄托着对他的思念。但身为护国公的他太繁忙了，而且这信件通过博尔金家族的人之手，他必定有所顾虑。
她放下信，才发现原来背面还有小小的一行字。她拿起来看，见到那上面依旧是雷欧的字迹，以他们俩才明白的暗语写道——
“米迦列现在是博尔金家最重要人物。笼络他。”
这简简单单的一行字，她反复看了好几遍。
如果是以前，她不会相信雷欧竟会有这种想法。在英格兰的生活，已经磨平了他的棱角。现在位高权重的他，考虑问题，都只会从法兰克的利益出发，而非单凭个人爱恶了。
笼络？一个女人对男人，如何才算是笼络呢……她希望，雷欧不会是那个意思。
艾丽莎默默想了想，将信压在枕头底下。
床帏突然动了动，然后被掀起来，弗雷泽在外面探脑袋进来：“你在睡觉？”
“没有。”她摇了摇头，“我刚在看信。”
“你哥哥的？说了什么？”弗雷泽撩起床帏，坐在床边。
他还介于少年与男孩之间的年龄，长相稚嫩，但却爱模仿父兄的谈吐举止，看上去十分老成。不过在这栋建筑物里，他是唯一一个能够让艾丽莎安心的博尔金成员。
“嗯。他的儿子刚刚出生。”
弗雷泽笑了起来：“那恭喜他了。在英格兰？”
艾丽莎对于小小弗雷泽竟然这样了解法兰克王国的事情感到惊讶。可见教皇对几个儿子的培养，当真费劲了心思。
她点点头，“是的，在英格兰。”
“你要到英格兰吗？听说你跟那里的国王关系……”他眨了眨眼睛，显然在斟酌词语，最后竟然蹦出来一句，“听说他很爱你？”
她笑了笑，迅速转移话题：“你才十岁，哪里懂得什么是爱呢？”
他认真地说：“不需要懂。叔叔说，博尔金家的人，只需要爱家族成员就够了。爱情什么的，都是不必要的东西。”
她一怔，但又觉得不便在弗雷泽面前说他家什么，只是问：“你进来找我有事？”
“哦，对了。”他这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我接到邀请，要参加一场婚礼。叔叔让你跟我一起去。”
“哪里？谁的婚礼？”她漫不经心地问。
弗雷泽的神态突然有点犹豫，她看着他的神色，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名字。
“英格兰国王以撒的婚礼。”他小心翼翼地说，“你去参加婚礼，还可以顺便看看你哥哥的儿子。”
艾丽莎深呼吸，微微一笑：“的确，那实在很好。”
下期预告：艾丽莎跟米迦列要回英格兰参加以撒婚礼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