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举行之前，人们已经认为这会是一场在历史上留名的婚礼。那也许跟教皇两个私生子同时娶妻有关，也许跟博尔金家族娶了两位欧罗巴公主有关。但他们唯独不曾想到，这婚礼最终并非以此留名。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查理八世越发逼近，罗马城人心惶惶，米迦列也几乎难在博尔金宫邸见到身影了，一心为婚礼而忙碌欢喜的安妮多少显得有些寂寥。艾丽莎根本无心待在室内，乔装成贵族少年整日里在城中闲逛——现在她已经对那些形影不离的扈从们感到麻木了。
尽管教皇已经下令米兰、热那亚和那不勒斯的所有军队撤离罗马城——他们军纪松散，在城中驻扎，对罗马来说绝对是弊大于利。他担心这些缺乏作战能力的军队，反倒会激怒查理八世，让原本志在取下梵蒂冈、罗马以外的意大利国土的这个年轻国王，会在一气之下血洗梵蒂冈、罗马。
米迦列则忙于在城中各处安置教皇军以及来自西班牙的部队。
这些消息，艾丽莎都是在瓦诺莎的酒馆里听到的。只有在米迦列的母亲这里，扈从们才能松懈下来，也喝上几杯。
瓦诺莎为她端上来一杯麦芽酒，篮子里乘着黄金色泽的松软面包，斜身看着眼前这落魄公主。良久的沉默后，她说，“你跟米迦列的事，我也都知道。”
艾丽莎放下酒杯，“我跟公爵之间没有任何事。”
她一笑，“你倒是跟我年轻时很像。”
艾丽莎看着她，不说话。
她又是一笑，目光却是看透了人心的清澈凌厉，“你是觉得，自己根本不像我，因为你不甘心当人情妇？”
艾丽莎的手捏紧了杯子。这个女人……她说得没错。
“那是因为，你爱的不是米迦列，而是其他人。”她叹了口气，“我在认识他之前，原本也是其他人的妻子……”
艾丽莎只是沉默地盯着杯中的酒液。跟米迦列的母亲谈论感情，实在是很尴尬的一件事。更何况，这中间隔着她跟米迦列无法公开的尴尬关系。
但是，瓦诺莎已经贴过来，在她耳边低声地问，“我只是好奇，你当真一丁点儿也没有喜欢米迦列么？公主虽然是个很懂得察言观色的人，但是也心高气傲。以你的脾性，如果是自己不喜欢的人，只怕会玉石俱焚吧。”
艾丽莎一直在回避的问题，第一次，被曝晒在日光下。
那个夜晚，在她与米迦列从英格兰归来的星夜下，米迦列问她有没有一点点，她矢口否认。从此以后，她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
“理智告诉我，徒然抗争没有任何好处。”在英格兰宫廷里，她试图反抗命运，最后赔上了萝拉的性命。最后，如果不是米迦列出手的话……
不要再想过去了。
艾丽莎默然地将杯里的麦芽酒一饮而尽，而后回过身子，将手轻轻覆在瓦诺莎的手背上，“我只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弗雷泽，仅此而已。”她才不会告诉这个女人，自己在等着以撒。
瓦诺莎看牢她，“你不像是个会屈从命运的人。”
她真害怕这个女人的目光，她仿佛看透了一切。沉默良久，她只得回应：“那是因为命运不曾善待我。”
自那天之后，艾丽莎就没再见过瓦诺莎，直到婚礼那一天的观礼人群中。由于朱莉娅会以城中贵族的身份出席，而瓦诺莎不过是个平民，而且教皇不想让他的两个情妇同时出现。但是听弗雷泽说，米迦列格外坚持要让自己的生母出现，所以瓦诺莎当天还是出现在观礼席上。
尽管梵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向来不用作婚礼用途，但是教皇为了自己心爱的儿子，力排众议，一心安排在圣彼得教堂。
艾丽莎终究还是没有能够身着红白色礼服。原本，教皇应该是管不着这种事情的，即使是衰败大国的公主，这种事情也肯定能够做主。
侍女为她披上早已经准备好的礼服，那是红与黑——博尔金家族的颜色，也是米迦列最爱的颜色。她低头看着这礼服，瞬间忽然明白过来，只有一个人能够看破自己在礼服颜色上的小心思，也只有那个人才会在这种事情上暗中阻止她。
侍女不失时机地笑，“公主今天很漂亮呢。听说连礼服都是甘迪亚公爵大人为公主挑选的，他对自己的弟弟可真好。”
艾丽莎无奈地笑。
她在他们安排的一名老贵族的带领下，走了出来。她看到教堂前排搭建了一个高于地面的台子，中间那张耀眼的宝座是属于教皇的，亚历山大六世正端坐其上。在他两旁，分别坐着十名枢机主教。这样一些人，无论内心抱有什么样的想法，此时此刻脸上却都挂着笑容。
安妮挽着她兄长的手，慢慢步入教堂。而艾丽莎挽着一个陌生的罗马老贵族手臂，就如一个没有亲人的孤女，在安妮身后缓缓踏上红地毯。
所有人都在看向他们。
雷欧没有来。
因为同一天，他在遥远的法兰克举行加冕礼——他要成为法兰克的国王了。他那尚在襁褓中的儿子小亚瑟，是为王储。
这些事情，仿佛都离艾丽莎这样遥远。她的眼前，只有博尔金家族的那些人，那些事。在她跟前，只有这一条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红地毯。他们站在那头，艾丽莎站在这一头。
在安妮幸福的映衬下，她显得古怪而孤独。
艾丽莎在安妮身后，看着她走向米迦列，米迦列向她伸出手来。安妮的兄长向米迦列说了句什么，安妮低头浅浅地笑了。
是蜡烛的光与烟让人迷蒙吗？艾丽莎看着安妮哥哥的脸，朦胧中竟浮现出亚瑟哥哥的样子，那张脸漂亮冷静，不一会，又变成路易哥哥的笑脸。她用手抹了抹眼睛，转瞬只见到雷欧的脸了。
身旁，贵族已经停下脚步，她命令自己冷静下来。那张脸，只是安妮哥哥的一张脸。而正与他低语的米迦列，目光越过他的肩头，向艾丽莎看来。
艾丽莎别过脸，看向跟前比她矮半个头的弗雷泽。
这小小少年看上去很是别扭。在众人眼中，艾丽莎也如此吧。这四人都是政治联姻这场戏的演员，但是米迦列和安妮看上去，要入戏得多。
主持婚礼的主教身着礼仪披袍，首先用拉丁语唱着赞歌，然后再以意大利语祝福新人。蜡烛的香气如此浓烈，她觉得十分不适。
“现在，请宣誓——”
他的声音洪亮，然而却被外面的喧闹声瞬间打破。教皇紧锁眉头看向外面，观礼席上早有坐不住的人，腾地站了起来看向门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