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雅子。他要走就走吧,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走了也好。”
“我没事。”
雪香故作坚强地抬起头,用餐巾纸将脸上的眼泪擦干净。
“他不是说了随时联系吗?你……”雅子关切地说道,“你要不要去找他?”
雪香笑着抽了抽鼻子,坚定地说:“不找了。其实这次的事,更让我坚定了我的选择是对的。我和黄人人不是一路人,他身上有自己的责任,他属于更为广阔的事业。他才23岁,龙腾项目只是一个开始,他是天上的鲲鹏,我不过是家雀一般的存在。鲲鹏可以飞到天涯海角,心里装着家雀;但家雀却永远只能待在笼子里,无论它心里有没有鲲鹏。”
雅子似懂非懂地听完雪香的话,心疼得半晌没说话。
圈子不同,不必强融。
爱一个人,给他一双翅膀还远远不够,雪香给黄人人的,是一片蓝天。
“那你和李云霄准备怎么办?”雅子问。
雪香默默将黄人人的信叠起来装进信封,又将信封装进自己的皮包里,然后拉上拉链。
”我和他——”雪香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方才落寞的神色,稍稍展开了些眉头说道,“当然是结婚了,毕竟那么帅的帅哥,为我都毁容了。我要是再不以身相许,会下地狱的!”
雅子听了,先是犹豫了一下,随后转而祝福雪香道:“也好!其实李云霄也是不错的。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一百块和五十块的理论吗?”
“记得。”雪香点头。
“不过通过这次的事,我觉得李云霄也是一百块,只不过他是两张五十的,摞在一块,之前我没看清罢了。”雅子道。
“什么两张五十的?”雪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李云霄就是李云霄,爱人就是爱人,不可以拿来和旁人比较。这是爱情里的规矩。”
“行!爱情里的规矩!”雅子也笑着拢了拢头发,“拽文从来没拽过你!”
而后,她故意又很大声地摇着头叹气道:”哎,我这刚打完离婚官司,拿了点赡养费。这钱还没捂热乎呢,你这一结婚,我又得随份子随出去了。敢情我这离婚官司是为了你打的?”
雪香站起来就要撕雅子的嘴。
“你说这话,不得好死!”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你放心,你结婚那天,肯定是我的红包最大。”
“别呀!红包才几个钱?来!这是我二维码,你现在就扫!”
“扫就扫,怕你啊?!哎哎,你又收回去干嘛?”
雪香和雅子有说有笑地收拾东西离开了咖啡馆……
雅子走后,雪香沿着马路静静地走着。
深冬梧桐凋敝,白茫茫的马路清寂得只听见车子压过地面的声音。
雪香又仰头去看天,除了几根五线谱一般的电线,苍天亦是白茫茫的一片混沌。
唯有她不经意路过一片花圃,一股梅花的香气幽幽传来。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雪香想起,时节已过大寒,寒冷的冬天很快就要过去,日子离打春不远了。
拐角处,一辆黑色的面包车,雪香走过去的时候,车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雪香小姐,我们老板有请。”
雪香回头一看,是虎子,就是那个曾竭力讨好过她和奶奶的年轻人。
雪香记得,在仓库获救得那天,就是这个虎子,咬着牙一路冲在最前面。
“虎子?是云霄找我吗?”
雪香边问边自然而然地跨上了车。
虎子没说话,低头默默关上了车门。
车子晃悠了一阵,雪香发现车并不是去医院的方向,倒有些像是在往天空之蓝开。
车停稳后,雪香果然看见了天空之蓝的门脸。
天空之蓝,二楼茶室。
雪香和东哥对面而坐。
“你叫雪香是吧?”
东哥给一脸疑惑的雪香斟了一杯茶。
“是的,您是?那天救我们的人?”雪香扶了扶杯子。
“我叫刘翰东,大家都叫我东哥。”
“东哥,您好。请问您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雪香不解地问道。
东哥这个名字,她虽然听李云霄提起过几次,但对他的为人却并不熟悉。
“我是个爽快人,明人不说暗话。”
东哥招了招手,虎子立马往桌上放了一个银色的手提箱。
”这里面是50万,钱虽然不多,就是个意思,我希望你能离开李云霄。”
东哥果然不说暗话,上来说话就直接得让雪香感觉到像是受到了侮辱。
“凭什么?!”
雪香直想拍着台子告诉东哥,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
东哥站起身,慢慢走到雪香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似乎有安抚之意。
但雪香并不领情,她拒不接受东哥的条件,拧着眉头表示抗议,胸脯更是气愤得一起一伏。
“雪香小姐,不瞒你说。我刘翰东虽然现在成了区里的政协委员,又是市里的十佳青年,但我心里清楚,我就是个捞偏门发家的个体户小老板。”
雪香不想听,东哥自从拿出了那个银色手提箱,他就从救命恩人变成了她不想再见到的人。
陌生人的发家史,谁爱听谁听。反正雪香不想听!
“年轻的时候,我捞偏门,身上没有一根骨头没被人打断过,我的病历卡摞起来能有……这么高,不,这么高吧!”东哥照着自己的胸口比划了一下。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雪香冷冷地回呛。
东哥并没有因为雪香冷傲的态度而气恼,而是继续耐着性子说道:“雪香小姐,你说我辛辛苦苦打下这片江山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下一代吗?”东哥坦诚地继续说道,“我用厚厚的病历卡给我的孩子换来了优厚的生活条件。下个月,就在下个月,我小女儿就要从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回来了。你说,她回来之后,我能让她跟我一样,再干从前那些事吗?我能忍心,让她把我吃过的苦再吃一遍吗?”
“东哥,您到底想说什么?您别是想和我说,你定了李云霄当你小女婿,所以让我退出吧?”雪香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直接质问东哥。
如果东哥真的是这么想的,她是万万不可能同意把李云霄让出去的。
别说50万了,500万,5个亿,500亿都不行!
“姑娘,你别急。你听我慢慢下去。”
东哥给雪香重新倒了一杯茶,缓缓地继续说道:“我已经在郊外的文化创意产业园拿了一块地,项目也找好了。以后我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干净。我很喜欢云霄,我觉得他当我的接班人合适。”
“您要让他当您的接班人?”雪香愣住了。
东哥这种杜月笙似的人物,会相信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来做他的接班人?
“对,就是接班人。”东哥道,“正因为如此,他更加不能和你结婚。”
“这又凭什么?!”雪香听不下去了,一拍台子站了起来!
刘翰东你当自己是太上皇吗?李云霄愿不愿意接他的班还未定,他还想给李云霄指婚不成?
“不许这样和东哥说话!”
虎子虽然很尊敬雪香,但出于江湖规矩,他还是提醒了雪香一句。
“没事。”东哥冲虎子摆了摆手,又冲雪香笑了笑。
”孩子,你还年轻,很多事情不懂。电影《教父》看过吗?干我们这行的,外头的人都以为我们六亲不认心狠手辣,但其实我们是很讲规则和规矩的。李云霄跟着我,我是要让他做大事的。他要想经风雨见世面,未来必然要刀里来枪里去。做我们这行的,最怕的就是有东西让我们分心。”
“分心?”雪香的脾气总算下去了些,愣愣地听东哥继续讲下去。
“不错,就是分心。那天在1923仓库,如果不是我的人及时出手,李云霄很有可能就为你而死了。他把你看得比他的命还重要,以后做起事来,必然会因为你的感受而处处掣肘。他现在为了你,已经毁容了。但你能保证下次,下次他为了你不会出别的事吗?”
听了东哥的话,雪香有所触动,那天在仓库,李云霄血肉模糊,忍着剧痛与人拼杀的场景又浮现在她面前。
不用东哥说,这几天来,这些画面常常半夜出现在她的睡梦里,惊醒后她总是一身冷汗。
“你没有能力保护他,他又太想保护你了。爱情可以天雷地火,但过日子只能是细水长流。离开他,是为了他好,并不为别的。”
说完,东哥轻轻叹了口气,合上银色的手提箱,把箱子交到雪香手上,最后幽幽地说了一句:“孩子,回去好好想想我说的话,你会想明白的。”
雪香没有接东哥手里的箱子,而是昏昏沉沉地顺着梯子从茶室爬了下来,然后昏昏沉沉地叫了一辆车,又昏昏沉沉地回了家。
回家以后,雪香“扑通”一声就倒在床上,她把自己的头揉进被子里,巨大的悲痛和矛盾使得她哭也哭不出来,只有被子一动一动的……
……
……
一年后。
雅子在西雅图拨通了给雪香的视频。
“Hi~~在哪儿呢?”雅子在视频里挥手。
“在大理看花海呢。”雪香来回移动着摄像头,让雅子和她一起欣赏面前的景色。
“看见了看见了!美死你!”雅子羡慕地说,“你快找个安静的地儿,我有话和你说。”
“行行行,我回民宿房间里去。”
雪香说着,拿着手机,转身走回民宿的院子,上楼,锁好房门。
“这样行了吧,说吧,大小姐,发国际视频找我有什么事儿?”雪香道。
“你怎么还在外面旅游,这都浪一年啊,还不想着回去啊?”雅子问。
”我以前老宅在家里,你说我,现在我出来走走,你怎么还说我?雅子,你怎么跟我妈似的唠叨个没完?
“哎哟,那我也没想到,你能一下子从一个资深宅女,就成为旅游达人啊。雪香,不是我说你,你就是极端。要么吧足不出户,要么吧就行遍天下。喂,我说,你什么时候能正常点儿啊?”
“我这不挺正常的嘛。雅子,你要没事儿我挂了啊!我跟你说我住的这个民宿,前台的小哥哥老帅了,放着正事不做,我在这跟你哈拉,真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嘿!好你个雪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行!是你说的!不废话!我还就告诉你了,三天后我到上沪,请你准时滚回去,准时到机场接驾!要是我到了没看到人,我就……喂喂?雪香,你听没听见?这信号咋还不好了呢?喂喂!~”
嘻嘻嘻嘻。
雪香努力憋住笑,在视频里不动弹故意装照片,雅子以为信号卡死,无奈地挂了电话。
三天后。
浦东机场T2航站楼出口处。
雪香拉着雅子的行李箱,俩人并肩往停车场走。
“雪香,你买车了?什么时候买的?”
“早就买了。难道出门看世界,真的就靠两条腿啊?”
雪香把雅子的东西放进后备厢,俩人坐进了雪香的SUV。
雪香熟练地挂挡,倒车,出库,夕阳下车子缓缓驶上了高速。
“我这次回来,是受人之托。你还记得你之前租的那套房子吗?房东出售了,有人买下来了,现在房子在我名下,明天咱们就去房产中心过户。”
“你回来就这事儿啊?”
“不就这事儿吗?你以为呢,难不成我这专程飞回来是为了看你啊?”雅子假装漫不经心地嗤笑一声。
雪香白了她一眼,继续开车。
不用说也知道,现在能让雅子替他办事的人,就只有她的老板黄人人了。
上次黄人人回美国前,特地去了雪香家附近的中介一趟,辗转找到了房东的电话,说想买下这所房子。奈何当时房东不愿意,生意没谈成,黄人人给房东留下一个电话就匆匆飞回了美国。
最近房价下跌,房东想将房子脱手,就随意打电话问了黄人人一句,谁知黄人人居然连价都没有还,就一口气将房子买下。怕雪香不同意,他只好先将房子挂在雅子名下。
现在他逼着雅子回国办赠予,雪香想要也得要,不想要也得要。
鲲鹏也许不能一辈子停留在一个地方陪着家雀,但他完全可以把圈养家雀的那个笼子给买下来。
何况,现在这个笼子还是敞开式的,家雀可以随时飞出去,待到倦鸟归时,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我会要这套房子?”
“姐!求你了!你可一定得要!你不要,我会失业的!”雅子假意哀求。
“行啊,房子我要了。”
雪香出乎雅子意料的爽气!
”不过,你得帮我把钱还给黄人人。”
“切,矫情!”雅子故作不屑,随后又关切地坐直身体问道,“对了,你哪来那么多钱?”
雪香告诉雅子,她从家里走出去之后,阅遍了祖国的名山大川才知道,当时她写的那本《谁的北国,谁的南疆》为什么会扑。
想象中的风景和现实中的景色比起来,实在是太过羸弱。
真正的好故事,不是回避现实的桃花源,而是拥抱世界的指路明灯。
走出心房后的雪香,她去过了真正的北国,看过了现实中的南疆,又缱绻过风光秀丽的烟雨江南,她将看过的风景,遇到的人事,转化为笔下涓涓的灵感,创作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全新故事。
雪香她写故事,亦身在故事中……
(全文完)
番外:
三年后。
雪香在朋友圈看到了李云霄的婚纱照,他还是娶了东哥的小女儿,画面中的一对璧人郎才女貌笑语嫣然,一旁的李母更是笑得舒心一片。只是,无论新郎如何英俊,脸上的那道伤疤依然明显……
雅子在去美国的第四年,和一位美籍华人结了婚,婚后又生了个女儿,取名小瓜,雅子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黄人人……雪香没有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