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凌江互助商会出来一直到上了车出了小区,袁耀州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但虎口脱险的紧张刺激感令他很兴奋。“刚刚吓死我了,我怕你要跟他们打起来。”
“那我铁定要被打死。一对五,输定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让你先答应着再说。”
“答应着再说?一旦加入他们商会,你觉得还能抽身?你见过哪个混黑社会的人可以全身而退的?”
“我是说暂时、假装、应付一下那种。”
“你确定这种事可以用暂时、假装、应付一下解决?”
袁耀州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也知道当时那么说是出于自私,只想着自己拿回借据,不管吴忌死活。于是他略感难为情地摸起了脖子,当他碰到后脖颈的胎记时,他岔开话题。“你看到我这块胎记了吗?”他指给吴忌看。
“早就注意到了。”
“你观察真仔细!”袁耀州咧嘴一笑,“你知道在我们老家老人是怎么说有胎记的人吗?那些老人说有胎记的人不配做人。”
吴忌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略感新奇,微微颔首。“还有这种说法?不过我听到的版本是有胎记的人,上辈子胎记那里被人捅过。”
袁耀州一脸好奇。“那如果那种胎记很大的呢?我见过有些人整个大腿或半张脸都有胎记,所以这意味着被人捅很多刀?”
“那就是被火烧过,上辈子。”
“有意思。所以按你的说法,我上辈子脖子这里被人用刀捅过。”袁耀州摸着自己的胎记若有所思,突然,他挤眉弄眼地抓耳挠腮起来。
“怎么了?”
“我突然觉得我胎记这很疼?就像……就像……被人用刀捅了一下。”
吴忌没好气地往车窗外瞟了一眼,没有去理会。
不过一会儿,袁耀州自顾自乐呵呵笑起来。“大外甥,你别这样,跟你开个玩笑嘛,缓解一下气氛,你看你一脸严肃的样子。所以上辈子我是被谋杀的,我只希望我这辈子不会,我希望我能死在赌场上。啊,说到赌场,差点忘了,”袁耀州从裤袋里掏出那三张借据,看了一眼车外,“前面路边停一下。”
吴忌照做,靠边停车。袁耀州下车,走到路边的一棵梧桐树下,吴忌跟在他后面。只见袁耀州从裤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燃,将三张借据凑到火焰上,火苗立刻跳跃至借据,将它灼烧干净,化为灰烬。
袁耀州将余火踩灭,再伸了个懒腰。“啊,真是神清气爽。”
“你可真行。”
“怎么说?”
“连你老爸的墓地产证都抵押出去。”
袁耀州呵呵一笑。“现在不是拿回来了吗?”
“现在连墓地都有墓地产证我倒是不知道。”
“我以前也不知道,我爸还没糊涂前自己给自己预先买的,你别看这么一块小小的墓地,可贵了,所以这产证还值不少钱。现在什么都在涨价!或许我也该考虑一下给自己提前买块墓地。”
吴忌点点头,突然他惊讶地发现他竟然也生出提前给自己买墓地的念头。
“大外甥,肚子饿了吧?”袁耀州拍了拍吴忌的背,“走,我们先去吃一顿。”
这是吴忌吃过的最晚的一顿午餐,差不多四点才开始上菜,在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吃的,因为已经过了午餐饭点,没有什么可挑选的菜了,所以只能将就着点了几个,都是家常菜:红烧狮子头、番茄炒蛋、酸辣土豆丝、麻婆豆腐、干煸四季豆。不过厨师手艺不错,又或者俩人真是饿过头了,五盘菜被全部清光。席间,袁耀州不停地念叨,在美国绝对吃不到这么便宜又好吃的中国菜。于是吴忌问他为什么要去美国?债都还清了,完全可以呆在中国。袁耀州只是呵呵笑,没有回答。吃完中饭后已经是五点,差不多要去机场了,吴忌问袁耀州要不要回家拿行李,袁耀州摇头说没有行李,于是俩人直接去了机场。
吴忌陪袁耀州换了登机牌,将他送到安检通道门口之后,算是正式结束了一天的保镖工作。
“那我就送到这了。”吴忌拍了拍袁耀州的背,“祝你一路平安。”
“谢谢你啊,大外甥。”袁耀州抱住吴忌,带点小激动,“我到了那边之后,立刻给你转钱。”
“那我就先谢谢大舅了。”
言闭,袁耀州放开了吴忌,朝他挥挥手,走进了安检区。吴忌驻足片刻后,也转身离去。男人之间的道别就是这样,简单干脆,不拖泥带水。
“所以总体来说,这趟差事有惊无险。”林霄听完吴忌的叙述后总结道。
“可以这么说,我原本以为他借的三个高利贷都会很难搞,但没想到现在的高利贷还挺守江湖规矩。”吴忌喝了一口吉布森,“其实完全没必要找保镖陪同,他这是变相给我送了一万。”
“话别说太早,他还没给钱呢,说不定上了飞机就忘了,他们健忘起来比鱼还快。”
“其实我没指望他会给我钱,我帮他纯粹就是卖老K一个人情。”吴忌刚提到老K,一个匿名号码拨进来了。吴忌很有预感地接起电话。“老K,晚上好。”
“晚上好,吴忌,你怎么知道是我?我应该屏蔽了号码显示。”
“纯瞎猜的,你也可以称之为心灵感应。”
“我可不想跟一个男人有心灵感应。”老K用嫌弃的口吻回应,“他上飞机了吗?”
“应该上了,我把他送到了安检区,之后我就走了。刚刚我查了航班,没有延迟,所以现在他应该在飞机上了。”
“怪不得我打他电话没接。”
“老K,到底是你提议找个保镖保护他还是他找你要保镖?”
“有分别吗?”
“有。”
“是他自己提的。”
吴忌捏了捏鼻子,蹙了蹙眉。
“分别在哪?”
“分别在是你想送钱给我,还是他想送钱给我。”
老K在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他的理解力真不是盖的,很快就懂了。“这趟差事这么轻松吗?”
“我觉得是。”
“早知道,我自己上了。”
“但人生没有早知道。”
“哦,谢谢提醒。那就先这样,你欠我一个人情。”说到这,老K单方面挂了电话。
吴忌无奈地摇摇头。原本是想卖老K一个人情,现在反过来变成欠老K一个人情。但吴忌向来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所以他也懒得去辩解什么,挂了电话。之后,他又喝了两杯吉布森,离开了凯利琼斯酒吧,然后晃荡到其他酒吧,开始买醉。一直到凌晨两点,才摇摆到家。熬夜等待主人回家的泰山立刻在门口热情迎接,不管吴忌是清醒或恍惚,泰山都对他热情依旧,这是吴忌每次回到家最感欣慰的一件事。吴忌给泰山倒了一满盆的狗粮,眼神迷糊地盯着它吃完,然后把它抱进怀里,对着它说了一通胡话后,才倒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次日,日上三竿,吴忌的手机闹铃响起,他从沙发上惊醒,九点整,起身后的第一件事是给泰山吃早饭,然后才轮到自己去冲澡,洗掉身上的酒味。洗澡的时候他快速过了一下今天的重要事宜:九点半,客户陈怡会过来拿照片。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今天的公事主要就是这么一件,如果查看账户上是不是多出一万也算的话,那就是两件。
吴忌快速整理好仪容仪表之后,就坐等客户敲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直到了十点,门外没有半点动静。反正等着也是等着,他顺便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账户,没有多出一万。但按照袁耀州的说法,他一下飞机就转钱,飞机是洛杉矶时间下午五点半到达的,转换时差,也就是北京时间早上八点半,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袁耀州那边也没有半点动静。
吴忌有点不耐烦了,他给自己又煮了一杯意式咖啡,一饮而尽后,他决定打电话。他先打给了袁耀州,结果得到的回应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吃了一个闭门羹之后,他再打给了陈怡,铃声响了很久终于接通了。吴忌刚想说话,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好,哪位?”
这个声音……难道是……
“你好,是钱先生吗?”
“我是,你是哪位?”
“我是陈总的朋友,原本陈总约了我今天九点半开会,但是我没有等到她,请问……”
钱先生——也就是陈怡的老公——钱易勉打断了吴忌的话。“你不用再等了。”他顿了一下,接着对着电话呼出一口长长的气,“她今天凌晨两点的时候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