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不守原则的报应。”
“什么意思?”吴忌凝视着墙上的一幅《洛神赋图》临摹本,有些出了神。身后王泽易正在书写毛笔字。
“谁让你打破自己给自己订立的三不接原则,既然不能遵守自己的原则,那么就要付出代价。”王泽易说着写完了《洛神赋》的最后一个字——去,然后沾沾自喜地欣赏起自己的毛笔字。
“订立规则不就是为了打破吗?更何况我也不算完全违背,不是还有第三个原则没有破吗?要不我再试试去接一笔商业间谍的活?看委托人会不会心脏病突发或被人谋杀?”
“我估计是委托人的公司会破产。”王泽易无缝衔接了吴忌的问题。
吴忌呵呵笑起来,从画中抽身,走到王泽易身旁。
“你看我写得有进步吗?”吴忌点点头。王泽易摸着自己的山羊胡。“算你有眼力,但还是太晚了,要是早个十年改行做书法家,或许我的字还能卖出点价钱。现在只能当当业余爱好了。”
“但你改行卖这些玩意,我还是不怎么习惯。”吴忌看了一眼四周的古董字画,皱了皱眉。年后王泽易悄悄把他的算命占卜店变成了字画古玩店,吴忌第一次踏入新店面的时候还以为走错地方了。“我倒觉得我之所以一直白干活都是因为你改行了,以前每次我接了委托,你都会给我算一卦,是必走流程。现在少了这一环节,害我这么倒霉,跟我不守原则没什么关系。问题出在你身上。”
王泽易听罢,狐疑地望向吴忌。突然,他上下前后仔细打量起吴忌来。“吴忌,我看你印堂发黑,目光无神,唇裂舌焦,元神涣散……你最近……”
“我最近怎么了?”
“是不是睡不好觉?”
吴忌顿觉眼前一亮。“还真被你说中了。”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睡不好觉吗?”
“为什么?”
“你有心魔。”
吴忌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心魔不除,你这运势就好不了。”
“那有什么办法破解吗?”
“有,当然有,我是谁啊,我是玄学界的泰山北斗王泽易啊!”王泽易一副傲娇脸,“你等我一下。”说罢他走进了里屋,没过一会儿他又出来了,手上多出了一串黑色的佛珠手链,手链很长,被他绕成三圈。“拿着,我专门托人去灵隐寺开过光,黑曜石质地,你知道黑曜石吗?”
黑曜石,吴忌听到这三个字,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戴有黑曜石耳钉的方宸冬。“听说过。”
“黑曜石俗称‘龙晶’、‘十胜石’,有辟邪镇妖之用,它还是墨西哥的国石。”
墨西哥……吴忌对这个国度不怎么喜欢,于是蹙了蹙眉头。
“从今天开始,你就戴上它,保你睡得踏实,工作顺利。”
“这么神奇?”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倒是。”吴忌从王泽易手上接过黑曜石佛珠手链,戴在了右手上,晃了晃,“还有点不习惯,以前从来不戴这种玩意。”
“很快就会习惯了。一串两千。”王泽易说着,已经拿着指纹机准备收钱了。
“两千?这么贵?”
“已经是友情价了,黑曜石质地,还去灵隐寺开过光呢。物有所值。”王泽易饥饿的双眼紧紧盯着吴忌的手指头,吴忌半信半疑地抬起右手食指,王泽易见状,一把抓起,自作主张地放到了指纹识别器上,“嘀”的一声后,吴忌知道自己账户上的两千块已经易位了。
“如果没有用,我会来退货。”吴忌心有不甘地咕哝道。
王泽易朝柜台一指,只见上面贴着八个大字:本店概不接受退货。
“慢走不送,欢迎下次光临。”
从王泽易的古玩店出来之后,吴忌信步走回了事务所,途中顺道买了一份牛肉面当晚餐。这会儿他和泰山正一起吃着晚餐。吃饭的时候,他会时不时看一眼右手上的黑曜石佛珠手链,看来要习惯它的存在还需要一点时间。
快速扒完牛肉面——这速度已经赶上泰山的狼吞虎咽了——之后,吴忌打开电脑。这时,泰山三步两步走到他身边,用头蹭蹭他的腿,然后“啪”地卧倒在地,闭上眼睛假寐起来。吴忌看了它一眼,朝它微微一笑,然后回到屏幕前,打开了名为“碎片”的文件夹。里面装有许多奇奇怪怪的照片,他翻找了一会儿之后,点开了其中一张,这张正是上周三在公交车上拍到的那个令他印象深刻的警觉敏捷女人的照片。吴忌将照片重新命名,输入了一个新的名字:安欣彤。
五个小时前……
“发现尸体的是一个遛狗的退休老人。”于晨和吴忌半蹲在袁耀州的尸体旁,吴忌查看尸体,于晨忙着解说,“老人每天早上八点左右出来遛狗。因为这一带是危房拆迁区,行人车辆都比较少,比较偏僻安静,所以他很喜欢在这一带遛狗。三天前,也就是五月三十号早上开始,他的狗老是把他带到这个屋附近转悠,他一开始没有留意,直到今天早上他觉得有点奇怪,于是就在屋子周围转了转,他隐隐闻到了一股臭味,他尝试推了推大门,结果门是虚掩着的,没有上锁,于是他就开门进去了,结果发现了袁耀州的尸体。”
“老人现在人在哪?”
“医院。”于晨捏了捏鼻子,“被吓到心脏病复发了。”
“又是心脏病。”吴忌咕哝一声,用戴着橡胶手套的左手微微抬了抬尸体的头部,只见后脖颈胎记位置处有一个明显的伤口。吴忌又检查了一下尸体的其他部位,未发现致命伤,但有多处瘀伤,疑似死前遭到殴打。他手上的百达翡丽手表不见了,可能被凶手顺手牵羊拿走了。但夹克内袋的房产证和墓地产证以及委托合同还在。根据尸体表面呈现的尸斑颜色和浓度以及腹部的尸绿扩散情况,吴忌推测袁耀州的死亡时间大概在三到四天前,也就是上周四晚上,也即吴忌将袁耀州送到机场之后的那个晚上。“他很有可能是死于颈动脉破裂引起的失血过多。”吴忌站起身,在尸体周围转了一圈,“凶手从后面朝他的后脖颈胎记位置捅了一刀,刚好捅破了颈动脉。”
真是讽刺,前不久袁耀州还说他不想这辈子像上辈子一样被人用刀捅死,结果他连被人捅的地方都出奇得一致。
吴忌比划了一番凶手的行凶动作,于晨在一旁看着说道:“袁耀州的身高跟你差不多,在一米七八左右。如果凶手举起刀从背后袭击,刀刚好落到袁耀州的后脖颈位置,这是不是意味着凶手的身高不会低于一米七八,但也不会太高,大概在一米八三上下?”
吴忌放下比划的手正想说什么,却被一个女人的声音拦截了。
“可能是一米八五。”
吴忌闻声望去,结果这一望,把他惊了一跳。这个女人正是上周三吴忌在跟踪李佳霓的时候那个把他逼上公交车躲避的嗅觉和行动力灵敏如狗的家伙。
于晨立刻介绍道:“吴忌,这位是上周刚到我们支队来的新人,叫安欣彤,现在在我的搜查队。欣彤,这位是吴忌,他以前是……”
“现在是一个侦探。”吴忌一口打断了于晨的介绍,朝安欣彤抿嘴一笑。但安欣彤看他的眼神不怎么友好,特别是安欣彤朝吴忌的那顶黑色帽子瞥的时候,带有明显的敌对情绪。
“你这顶棒球帽挺好看的。”安欣彤指了指吴忌的帽子,“那个标志是反核战标志吧?”
“是,也是和平标志。不过它不是棒球帽,它是高尔夫球帽。”吴忌依然笑脸相迎。
“哦,高尔夫球帽……很少看到这样的帽子。”
“是吗?我在路边摊买的,我倒是经常看到戴这种帽子的人。”
“路边摊……”安欣彤嘴角微微上翘,不以为然的样子。“下次你带我去那个路边摊瞧瞧,我也买一顶。”
“可以啊。”
“喂,我说你们以前是认识的吧?”于晨觉得两个人你来我往话中带话的样子不像是初次见面。结果两个人异口同声道了句“不认识”。这反而加重了于晨的猜疑,他觉得两个人一定有问题,但当下还在案发现场,他没有拉上吴忌盘根问底。“暂且相信你们,话说回来,欣彤,你刚才说一米八五是什么意思?”
安欣彤指了指尸体旁的一个鞋印。“我刚刚量了一下这个鞋印的大小,大概在四十三码左右,穿四十三的人脚长大约在二十六点五,一般人的身高是脚长的七倍左右,所以这个鞋印的主人身高大约在一米八五。而死者的身高明显不到一米八,所以我猜测这个鞋印是凶手留下的。”
看来她不仅嗅觉灵敏,视力也不错,但是……
“你知道从鞋印推测身高是有误差的,这只能作为一个参考量,在实际侦查过程中,不能把它当做指标来考察。”吴忌善意地提醒了一句,但适得其反,安欣彤并不买账。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是在结合于队刚才的推理之后才做出的判断,并不只是光从鞋印考量。”
“说起你们于队刚刚的推理,有个很大的漏洞你没发现吗?”吴忌反驳道,“他的推理是基于凶手和死者都是站着的,但为什么不是两个人在近身搏斗的时候,凶手将死者制服在地的时候,再拿刀捅进后脖颈呢?这就对身高没有要求了。”
安欣彤被反将一军,一时无话可说,但她马上转换话题。“于队,为什么一个侦探会出现在这里?我以为他们的长项是跟踪偷拍,侦查破案这种事还是交给我们警察来做吧。”
吴忌抽了一下鼻子,因为一股浓郁的火药味朝他扑面而来。于晨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吴忌却呵呵笑着点点头。“啊,抱歉了,我确实不该出现在这里,你说的对,侦查破案这种事还是交给你们警察来做吧。那我就先走了。”
等于晨反应过来的时候,吴忌已经踱出了门,但他走的时候小心避开了脚下可能出现鞋印的地方,不过他没有发现比安欣彤找到的那个更清晰的鞋印了,都是杂乱重叠的,还有几个狗的脚印,那很有可能是发现命案现场的老人身边的那条狗留下的。吴忌在门外脱鞋套的当儿,听到于晨和安欣彤在里面的对话,一个维护吴忌维护到了天上,另一个质疑吴忌质疑到了地底下,两个人都互不相让。吴忌不禁回想起了于晨之前在凯利琼斯酒吧的那段抱怨,看来现在的新人真的很难管,不过能力倒比以前的新人长进了不少。但世道不是一直如此吗?听话的人儿通常都能力不足,比如于晨刚进队那会儿;而有能力的人总不会太听话的,比如这个安欣彤。
回忆至此,吴忌关了安欣彤的照片,关了文件夹,关了电脑,他看了一下时间,正好晚上七点整,他跟老K约好了每天晚上八点准时在凯利琼斯酒吧碰面,汇报委托进展,于是他准备起身出发。这时手机震动了,来电人是父亲,这令吴忌颇感惊讶。
“爸。”
“吴忌,有个事要你帮忙。”这父子俩的对话从来都是单刀直入。
“你要我帮忙?真意外,通常都是我让你帮忙。”
“你安叔叔的女儿调来刑侦支队了。”
安叔叔……吴忌在脑中搜索名为安叔叔的目录。“是那位第一中级人民法院院长安建雄?”
“对。”
一个关系户,不是什么亲叔叔,但安建雄的女儿……该不会是……“安欣彤?”
“哦,你认识她?”
“有过一面之缘吧。”
“她刚调到支队就接了一个任务,负责调查一起西锦区危房拆迁屋命案。你安叔叔怕她一个人抗不下来,所以让我找个人帮她一把。但我跟老常沟通之后发现彤彤好胜心强,自尊心也高,是她自告奋勇一个人独自揽下了这个活,争取表现一下。”
吴忌听完这段描述,丝毫不觉得惊讶。
父亲的话还在继续:“那个于晨也是,她说她一个人能侦破,还就真的不给她派援手,让她一个人干了。我不想过多的插手支队的内部管理,所以我跟老常提了一个方案,让你暗中协助彤彤调查,功劳还算她个人的,我想她总不会拒绝吧。”
“但我拒绝。”吴忌一口回绝。
电话那头忽地陷入尴尬,吴忌隐隐听到了母亲的低语,但他听不清楚。过了一会儿后,父亲又说话了。“那我以委托人的身份委托你做这个事总可以了吧?”
有钱收,这个可以考虑。
“看在钱的份上可以谈下去。”
“那你开个价吧。”
“亲父子,明算账。命案调查费用是每天两千,三万封顶,不含打点费。”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