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结束后,所有人都转移到了会议室。吴忌先把关于方宸夏等四人的案子逐一解说了一遍,然后大家开始各抒己见,讨论罗鹏的供词。
“我赞同吴忌和欣彤的推论,我认为整件事都是罗鹏策划的,哪能这么巧,他一出狱,跟谭美静案有关的人就逐一意外死去?”于晨向来对吴忌说的话确信无疑,“很显然他不满十年前的宣判,出狱后伺机报复,不,应该是他在监狱里就开始筹划这一切了,你们刚刚不是提到卢哲死在监狱暴乱中吗?说不定从那时候开始他就计划出狱后杀人了。”
“但罗鹏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赵伟提醒道。
“关于这个不在场证明,”老常说道,“小赵,你会后马上跑一趟圣堂酒吧确认一下。”
“好。”赵伟应道。
“暂且假设他没有撒谎。”安欣彤道,“那么他是怎么做到一边在圣堂酒吧工作一边去杀人呢?难道他有双胞胎兄弟?”
“没有,他没有双胞胎兄弟。”回答的人是吴煦。
“但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又不是拍科幻电影。”孔翔森粗声粗气地说道,“所以罗鹏不是凶手,即使他嫌疑最大。”
“会不会我们把案子想复杂了?”赵伟紧跟着说道,“其实李佳霓、郑仕杰和魏豪的死真的是出于意外,而要杀害方宸夏的主谋真的是梁辉。”
“吴忌,你有什么确切证据能证明李佳霓、郑仕杰和魏豪的死不是意外死亡吗?”老常看向吴忌问道。
吴忌摇摇头。
“那么方宸夏的案子呢?仅仅因为梁辉死前说的‘这一切只是开始而已’你就怀疑梁辉不是主谋吗?”老常又问。
“我也没有确切证据,我的推理基本上是基于梁辉的这句话。”吴忌叹了一口气道。
听到这,大家面面相觑了一番,老常最后把视线落到旁边的吴煦身上。“吴局,你怎么看?”
“整件事听起来确实过于巧合。”吴煦低沉而又富于权威性的嗓音传遍整个会议室,大家专注地望向他,“而我从来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巧合,但我不相信不代表不存在。如果整件事真的有一个凶手在背后策划谋杀,那么这个凶手至少跟罗鹏案脱不了干系,大家不妨继续循着这条线调查下去,但凶手会是罗鹏吗?至少目前看来,他似乎不是真正执行的人,但这个罗鹏智商很高,很聪明,聪明的人不需要自己动手也可以杀人,加之他在东林监狱坐了十年牢,一定认识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所以不排除他有雇人杀人的可能性。不过当务之急,是先营救出被绑架的方宸夏。至于此次方宸夏的绑架案是否跟罗鹏有关,目前还很难说。就算他是背后的主谋,但大家都看到了,他很顽固,对我们警察也有诸多不满,所以继续在他身上套消息是浪费时间,所以老常,先拘留他四十八小时。待到我们营救出方宸夏,逮到绑匪之后,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了。”
“明白,吴局。”老常立刻点头回应。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是救人的关键,老常,你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把方宸夏平安救回来。”吴煦起身,“至于其他几桩疑似谋杀的案子,暂且放一放。还有,让吴忌也加入这次的营救吧,以顾问的身份。”吴煦说到这看了儿子一眼,“那么,你们继续吧,我不多打扰了。”
“那我也先回去了,我妹妹就拜托各位警官还有大侦探你了。”方宸春也欠身准备告辞。
会议结束后,吴忌在支队大门口看到方宸春又跟父亲说了一番什么话之后才走。吴忌走上前叫住了父亲。
“你怎么也参与进来了?”吴煦问道。
“说来话长,阴差阳错地就趟了这趟浑水。”吴忌捏了捏鼻梁,“我有些话要跟你说,爸。”
吴煦点点头。“上车吧,上车再说。”
“好。”于是吴忌坐上了父亲的奥迪副驾驶座。距离上一次吴忌坐在这个副驾驶位已经过去快十二年了,吴忌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
那年吴忌二十三岁,刚从警校毕业,其他同学那天离开学校后直接回了家;而他却从警校直接去了刑侦支队。毕业第一天他就干起了实习警察,且是在父亲的麾下。当时父亲是搜查队的队长,又因为业务能力出众,受到不少人的爱戴,吴忌作为儿子自然被爱屋及乌。但第一天他就被父亲当众训斥了,原因仅仅是他在父亲召开的案件讨论会上过于活跃,对一个还未深入了解的案子发表了自己的长篇推理。当时的吴忌年轻气盛,学了一肚子墨水正想好好施展才华,不料父亲却当头棒喝,说他心浮气燥,看问题过于表面。特别是当吴忌郑重其事地说出某某就是凶手的时候,吴煦更是眉头紧锁,严厉斥责了一番吴忌的草率与武断。
那天回家路上,吴忌坐在父亲座驾的副驾驶座上,闷着头一言不发,父亲在会上对他说的每一句狠话都刻骨铭心,但吴忌却极度不满,他认为父辈的一套办案手法过于谨慎,效率低下,在如今犯罪率逐年递增的严峻形势下,应该更加雷厉风行,果断出击。结果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回家的路上争论激烈,谁都不肯让步,直到到了家,车子熄了火,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了。
该说的论据该争的论点都说完了,但结论依然是父子俩各执己见,谁也不服谁。最后还是父亲先妥协,他问道:“吴忌,你为什么要当警察?”这原本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因为吴忌之所以会想当警察,从小开始就有这种想法,完全是因为父亲就是一名人民警察。大部分男孩子的第一个偶像都是父亲,吴忌也不例外。但当下因为和父亲吵得不可开交,所以吴忌硬是不想说出这个原因,于是他随口回答:“我觉得做警察挺酷的。”但话一出口,吴忌就后悔了,他看到了父亲脸上失望的神色。失望,特别是让自己崇拜的人失望,吴忌顿时有种心如刀绞的疼痛感和追悔莫及的失落感,但覆水难收……
这时父亲开口了,他说:“吴忌,当警察不是耍酷,警察也不仅仅是一份工作,它是一份使命,如果你没有抱着为死者讨回公道的决心和毅力,没有追逐正义和真相的使命感,你就不能称之为警察,也不配做警察。所以,你再考虑考虑是不是要继续当警察,我不需要一个把警察只是当成一份耍酷的工作的下属,即使是一名实习下属。”说到这,父亲下了车。之后,吴忌再也没有坐过父亲的车,不过他依然干着实习警察的活,但说话少了,做事却更加卖力。最后他用实际行动向父亲证明了他适合做一名警察,一名有使命感的警察。然而这只持续了六年。
父子俩在车上沉默片刻后,吴煦先开口了。“还记得你上次坐我的车是什么时候吗?”
吴忌点点头:“当然。”
“那个时候我们可是吵得不可开交啊。”
“都怪我太年轻了。”
“是我们,那时我也还很年轻。”吴煦说到年轻两个字时加了重音。
吴忌嘴角微微翘起。“对,你当时也太年轻气盛,得理不饶人。”吴忌说到年轻两个字也特别强调了一下。
“但一晃都十二年了。”吴煦叹了一口气,“十二年,可以改变很多事。”
确实可以改变很多事……甚至不需要十二年也可以……吴忌的思绪回到了十二分钟前他对父亲产生的疑虑。
“说吧,想问我什么。”
吴忌舔了舔嘴唇,他觉得口干舌燥,不知道从何问起。
“你是不是想问我当年是不是诬陷了罗鹏?”又是父亲打破沉默,看透了儿子的心思。
吴忌低头思忖片刻,然后抬起头点点头。
“你看了当年的案卷,你觉得我诬陷他了吗?”
“我看到案卷最后写着证据不足。”
“确实证据不足。”吴煦再次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来,我时常会想起这个案子,会反问自己当时下的结论是不是太草率了。”
“我还看到一篇报道,报道说方亿恒曾试图……”吴忌觉得难以启齿,但还是要咬咬牙说出了口,“收买你和魏伯伯。”
“对,当年他确实邀请了我和魏豪去他的庄园,然后在我们面前打开了一个大行李箱,里面有五百万现金。”
“那应该至少是一个二十二寸的行李箱。”吴忌嘟囔一声。
“他说给我们一人一半的钱,只要我们帮他洗脱他女儿的嫌疑。”吴煦继续说。
“那你拿了吗?”
“你觉得我拿了吗?”
沉默,父子俩四目相对。
片刻后,吴忌突然笑了。“我想你没拿,因为你不想做二百五。”
说罢,吴煦也笑了。“果然是我儿子,对,我当时就是这么跟方亿恒说的,我说,我可不想做二百五。如果你女儿真的没杀人,你犯不着送我这么多钱;但如果你女儿真的杀了人,就算你把这五百万都给我,我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因为我是警察。”
听到这,吴煦突然想起了魏豪在酒吧里跟他说的一番话:
“但也有像你爸这样的警察,既兼顾了家庭,又没有变成一个酒鬼,还一路飙升做到了局长。他很聪明,他还是一个小警员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他很正直,有时候又太正直了一点。”
确实,我爸很正直,有时候又太正直了一点。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做人能保持正直不仅仅需要品德更需要能力。在这个充满罪恶的社会,要保持正直谈何容易?而我爸做到了,因为他是一个有使命感的警察。
想至此,吴忌突然觉得很惭愧,为自己竟然怀疑父亲的正直和使命感而感到惭愧,同时他又想起了魏豪曾对他说过的关于自己脆弱的那段话。
“我就知道……相比较起来,我好像挺衰的……”脆弱两个字让吴忌难以启齿,于是他用了一个词义模糊的衰来代替,“对不起,爸。我果然还是当不了警察。”
“吴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要走,你不要强迫自己走谁的路,我的路不见得适合你,你总会找到最适合自己走的路。所以不要说什么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和你妈只希望你开心就好。如果能在开心的基础上,再带一个女朋友回家,那就更好了。我看你跟欣彤处得挺好的嘛,刚刚——”
“哦,好像是老常来电话了。”吴忌打断父亲的话,拿起手机。
“儿子你知道吗?你骗人的伎俩在别人眼里可能还算高明,可在我眼里还需要磨练啊。”
我当然知道,但骗人的伎俩就算不高明,骗人还有一个原则,那就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硬撑到底。所以吴忌依然假装接电话,然后边说边走下了副驾驶座,当然还不忘跟父亲挥了挥手。
“带个女朋友回来!”这是吴忌关上车门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待到父亲的车驶远后,吴忌突然后悔地想起来忘了问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为什么父亲当时会认为罗鹏比凶器上留有指纹的方宸夏嫌疑还要大。但他怕再打电话去问又会被催婚,所以他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更何况现如今最重要的事是先救出方宸夏。
这时,手机震动了,这回真的是老常来电话。
“喂,常队。”
“你在哪呢,吴忌?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你人了?”
“哦,我在大门口的停车场附近。”
“你跑那去干什么?”
吴忌瞅了瞅天边渐渐升起的鱼肚白,白昼正在与黑夜交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夜未睡。“哦,看日出。”
“看什么日出啊,快回来,李楠在交警队查到线索了!”
“这么快?好,我马上来。”
当吴忌掉头准备迈入大门之时,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曾经方亿恒跟他说过他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失败过,唯有一次例外。难不成这唯一一次的例外就是贿赂父亲没有成功?
想到这,吴忌不禁再次咧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