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吴忌载着于晨和安欣彤驱车抵达了案发现场。不过吴忌没有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而是停在了公园路面上,原因是地下停车场因为昨晚一整夜的暴雨和功能失调的地下排水系统被淹了。
吴忌原本只是当个不顺路的司机,将两位警官送去执法现场,可结果被两个警官拉着顺道看了一下案发现场。三个人在片警小黄的带领下来到了地下停车场。
“我提前让老朱备了几双雨靴,得穿一下雨靴,否则鞋子就废了。”小黄口中的片警老朱递给吴忌三人三双黑色的雨靴,三人换好靴子后开始蹚水,水位不是非常高,大概高出地面五六厘米,但足以淹没鞋子,沾湿裤腿。
吴忌环顾了一圈这个地下停车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中等规模,仅此一层,没有专门的停车收费人员值班,全靠收费口的智能机器识别。目前还泡在水里的车大都是昨晚涨水前停进来的,一些车主前来取车,但因为发生了命案,所以被挡在了停车场外面。
“这些监控摄像头只是装装样子还是真的在运作?”吴忌指了指顶上的摄像头,他知道很多停车场甚至商场安装的监控摄像头其实根本没有开,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
小黄迟疑了一下。“这个……我还没来得及问。我收到一个车主的报案后就立刻跟老朱等人赶过来,封锁了案发现场就通知了上头。”说着他们已经走到一辆黑色的大奔前,“就在驾驶座上,开车门时小心,尸体发臭得厉害。”
不用他提醒大家都能猜到,这么湿热的天气,尸体在一个逼仄的密不透风的空间里得臭成什么样子。但即使三人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开车门的刹那,都被熏得差点反胃。
而吴忌在被尸臭熏得缺氧的同时还被受害者的身份惊讶到了。“郑仕杰?”
于晨捂着鼻子看向吴忌。“你认识他?”
“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昨天傍晚还见过他,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吴忌忍着恶臭朝车内张望了一番,除了驾驶座前有一坨发霉的呕吐物,车内其他地方都很干净,后座有一个耐克牌的黑色运动包和一个抱枕。再看死者身上穿的运动衣和脖子上挂的毛巾,他无疑是刚结束运动的状态。
“那他是谁?健身教练?”于晨从死者的衣着上猜测。
“不是,是个律师,但很显然他有健身的习惯。”
“崔队什么时候到?”安欣彤问道,她口中的崔队是技术队目前的队长崔勇,也是一名资深法医。
“应该快到了,我们从花神咖啡馆到这比从队里出来快。”于晨话音刚落,安欣彤已经问吴忌要了他手上的橡胶手套,刚刚就是吴忌开的车门,因为只有他有橡胶手套。那是吴忌的习惯,出门必戴一双干净的橡胶手套以及一套开锁工具。
“欣彤你要干什么?”于晨见安欣彤躬身钻进驾驶座立刻询问。
“我没来支队前做过两年的法医鉴定工作,所以我先看一下尸体情况。”
于晨遥远的记忆被打开。“对对,你的转岗档案里有写,我差点忘了。啊,我们欣彤真是前途无量啊,老爸又是我们第一中级人民法院院长,有背景有实力,简直是女版吴忌嘛……”
“女版吴忌”四个字出来,吴忌和安欣彤同时朝于晨瞟了一眼,眼神略带杀气。于晨立刻抬头望顶,装作什么都没说过。
安欣彤将注意力转移到尸检上。“除了腹部有三个新旧程度不同的针眼以外,没有明显的外伤伤口,死亡原因不明,有待进一步解剖检查。尸僵现象明显且严重;尸斑融合成大片状,呈弥漫性紫红色,手指按压,不易褪色,属于扩散期。大致推测死亡时间在十二到十四个小时之间,也就是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
“十点到十二之间……”吴忌咕哝了一句,发现这个时间段自己正好在林霄的凯利琼斯酒吧和老K碰头。
“吴忌,昨天傍晚你是几点和他见面的?”于晨问。
“六点到七点,我和他在一起。七点之后,他离开了我的事务所,不过当时他穿的是西装。”
“所以他之后很有可能是去了健身房。”于晨顺着吴忌的话推测。
“不太像是去健身房,这个停车场上面是公园,周围没有健身房。我倒觉得他像是个夜跑爱好者,他的这身运动衣和跑步鞋是耐克专门为跑步爱好者推出的系列,我也买了一套,当然是女款的。还有这个臂包,通常跑步爱好者都会有这个臂包。另外很多夜跑爱好者喜欢在锡安江边夜跑,所以这个停车场是他们停车的首选。我以前有空的时候也会来这里夜跑,也会把车停在这。”安欣彤从驾驶座钻出来后又钻进了后座,翻看起了运动包里的物品,“有一件换洗的上衣,但显然他没来得及换。还有一块干毛巾,一包湿纸巾,几块饼干和巧克力,哦,还有两套……胰岛素注射套装,一个已经打开使用过了,他是糖尿病患者?所以腹部的针眼是因为要注射胰岛素?胰岛素是注射在腹部吗?”
“上网查一下不就知道了。”于晨说着已经用手机查看起来,“网上说糖尿病人注射胰岛素一般可以注射在腹部皮肤、胳膊部位、大腿部位,相对来说,腹部脐周注射疼痛较小,所以是最常用的注射部位。”
“很专业嘛。”于晨话音刚落,崔勇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已经带着两个技术队的人来了。于是吴忌等人让道,将现场交给技术队搜证,不过因为水淹停车场的缘故,地面证据基本被销毁了。但也因为水淹停车场的缘故,旁边的车主过了夜来拿车时,多抱怨了几句,多看了一番周围和他一样可怜遭遇的车,结果看到了郑仕杰坐在车上,当时这位车主还以为郑仕杰还活着,但当他将车缓缓倒出车位后发现郑仕杰还是一动不动坐在驾驶座上,他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于是他下车去敲了敲郑仕杰的车门,但郑仕杰没有回应,不仅如此,他还发现车没上锁。而当他打开车门的刹那,他半个小时前下肚的早餐全吐出来了。
“你们开始工作了,我就先走了。”吴忌拍了拍于晨的肩膀道。
“就这么走了?你不好奇他怎么死的?怎么说你们也认识,算是朋友吧?”于晨一连反问了三个问题。
“不算朋友,他是我一个委托人的代表律师。我跟他只有纯粹的业务往来。至于他怎么死的,欣彤不是说了吗?需要进一解剖化验之后才能确认,我在这也等不出什么结果。”
“我觉得他有点像运动过量猝死的。”安欣彤取下橡胶手套,“像是意外死亡。”
“意外死亡……”吴忌重复了一下安欣彤的话,“或许你说的没错,在每年的死因统计中除了正常衰老死亡之外,意外死亡占比最高。不过在尸检报告出来之前,别做任何武断猜测,那会影响你之后的推理判断。”
安欣彤听到吴忌的这番劝告,莫名脸红起来,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我,我知道了。”
于晨见状,立刻道:“吴忌,你刚刚语气有点重哦,看,你把我们欣彤吓得脸都红了。”
“我哪有脸红!”安欣彤害羞地捂住脸。
吴忌含笑说了一句“大概是天气太热的缘故”之后转身离开了,不过边走他边抬头再次看了看顶上的监控摄像头,型号已经非常老旧,镜头上还布满了灰尘,所以十有八九这些天眼根本没开或者已经坏掉了,于是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座城市到处都是这种安全隐患,所以罪恶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蔓延。
事后于晨告知吴忌,那些天眼确实没有开,其中还有一半已经坏了。停车场的管理人员平时很少来这个停车场检查,因为现在的人停车都很规范,缴费也很自觉。不过从收费口的车辆通行记录他们查到郑仕杰是晚上八点四十三分进入的停车场,之后车就再也没出去过。又从郑仕杰的父母朋友那了解到一来他是个糖尿病患者需要注射胰岛素,二来他确实有夜跑的习惯,每周五九点到十点在锡安江边夜跑不是什么秘密,跟他稍微有点熟的人都知道这个事。而在尸检报告出来后,死因被确认为血糖过低引发的脑部缺氧,导致脑部永久性死亡,同时还检测出死者体内残留了异常的胰岛素。
“糖尿病患者死于低血糖?”吴忌在结合以上信息后反问,“是不是像矮子撞到门框,听着有点滑稽啊?”
“也不全是,如果门框很低,矮子也会撞到。崔勇说人在剧烈运动后血糖会降低,如果这个时候再加上注射了过量胰岛素就会导致严重的低血糖,最后休克死亡。”
“原来如此,所以这不是意外死亡,是蓄意谋杀,谋杀的方式是过量注射胰岛素?”
“问题来了。崔勇说他无法根据死者目前体内的胰岛素含量反推出死前摄入的胰岛素剂量,同时何时摄入的他也无法给出明确时间,因为人体本身会分解代谢胰岛素。所以是不是过量很难判断,他可能并没有过量,但因为死者运动前没有进食所以加重了低血糖,胰岛素就此背了黑锅。又根据死者胃部残留物和呕吐物中检测到的食物分解程度可以大致推断死者生前至少四个小时没有进食。所以从鉴定角度讲无法给出明确的结论。”
“运动前没有进食对一个糖尿病人来说很严重吗?”吴忌问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出现的是当时郑仕杰签完委托合同临走前突然对吴忌说的一句话:
“哎,大侦探,要不要一起去吃点晚饭?”
“严重不严重很难说,但一般医生都会建议运动前吃一点东西以防止运动后低血糖。”
但吴忌却回复郑仕杰我不是很饿。想至此,吴忌莫名觉得胃部有点抽筋,他有点后悔,后悔当时没有陪他去吃点东西……
“但可以肯定一点,他一定注射过胰岛素。”
“对,我们在他运动包里发现的已经使用过的那套胰岛素注射套装上验到了他自己的指纹,所以他很有可能就是注射了那份胰岛素。”
“但那个剂量不算过量对不对?”
“不算,对于一个糖尿病患者来说是正常的剂量。”
“那检测到他体内的胰岛素含量超过他注射的含量了吗?”
“也没有。”
“换句话说,你们不能肯定他是因为注射了过量的胰岛素导致低血糖死亡还是因为未进食加运动过量加胰岛素三重因素作用下导致的低血糖死亡,对不对?”
“虽然我听得很辛苦,但我听懂了,你说的对,我们不能肯定到底是哪个原因导致的低血糖死亡。另外还有一点,他低血糖发作那晚天气很闷热,所以还有可能伴随着中暑。”
“我也说得很辛苦,但我想我表达得没有错。那你们最后到底判定他是意外死亡还是被谋杀呢?”
“吴忌,你又问到点子上了。我们在这个地方犯难了,所以我才打电话向你咨询,你觉得应该是哪个?”
“于晨,你也问到点子上了。我也不知道,我还指望崔勇能告诉我,指望你能告诉我呢。”
“现在这个案子我们暂时没有开展深入调查,只是做了最初步的案情分析。你知道,我们现在所有的人力物力都在搜那个面具绑匪上,所以你有空的时候要不帮我们想想呗,怎么说他也是你委托人的代表律师,我们怀疑他死前最后接触时间最长的人就是你了。”
“哦,但我没有杀他,他死的时候我在凯利琼斯酒吧,林霄和老K可以为我作证。”
“你想到哪去了,我们没有怀疑你。”
“嗯,跟你开玩笑的。但我最近也很忙,所以郑仕杰的案子你们最好还是靠自己。”
于晨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猜最后可能会以意外死亡结案。妈的,我们案子堆太多了,这种模棱两可的案子最烦人了,如果调查到最后发现确实是意外死亡就会觉得特别浪费时间和人力,所以破这种案子就像在赌博一样。”
“确实烦人。但很多案子就是这样,模棱两可,所以……”吴忌没有再往下说。
“所以什么?”
“没什么。对了,你有夏涵的手机号吗?”
“有。”
“发我一下。”
“这不太好吧……那也算是个人隐私,不过我可以给你他新经纪人的联系方式,这个算是半公开的。”
“行。那就先这样,挂了。”
“好,到底所以什么?”
“所以……”吴忌还是没有说出来并挂了电话。
所以冤案也就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