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的右手上的伤口很深,鲜血淋漓,透过裂缝依稀看得见里面的骨头。医生诊断肌腱断裂,立即手术。我在手术室外,来来回回地散步。手术出来,陆遥的右手上贴着厚厚的石膏,胖了一大圈。肌腱长好需要大约三周的时间,预防肌腱再次断裂,愈合期间必须打着石膏。三周以后,进行功能锻炼,预防肌腱黏连。情况乐观的话,能和原来一样;如果不理想,可能会影响右手以后的抓握能力。
陆遥是一线警察,如果右手抓握能力出现问题,以后还能拿枪吗?他以后的职业生涯怎么办?医生介绍病情的时候,陆遥只闪了一下睫毛,面无表情。我已经心乱如麻了,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都是我害的。如果我可以提早一点烧断胶带,如果我没有打他电话求救,如果我不是忘记归还手机……他就不会这样了。
询问完注意事项,我恭恭敬敬地送医生离开病房。陆遥客气地跟我说声谢谢,礼貌地声称自己想要休息。我知道这是他在下逐客令,规矩地点点头,退了出去。关上病房的门,我靠着旁边的墙壁,慢慢地蹲了下来。
右手的行动能力意味一线警察的职业生命吧!哪个人会不在乎呢!他一定担心得不得了,但又不想在我面前表露,毕竟我们还没熟悉到那个程度。给他一个独处的空间,他是不是可以放松下来,好好地宣泄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样他心里会不会好过一点?
我顶着乱糟糟的脑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着。从昨天到现在接连的意外,我已经懵了。只好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腿酸得不像是自己的了,一屁股坐在就近的石阶上。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不管那么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先好好照顾他康复,说不定他的右手恢复得很好,我瞎操心什么!就算真出现那么一点后遗症,再想办法补救,撑死了以身相许,以他的条件,根本就是我占便宜。实在不济,还有“迷离工作室”,忘了自己是做什么了吗?
我愉快地挺近菜市场,选购新鲜的食材,准备煲一锅香喷喷的黄豆猪蹄汤,都说“以形补形”嘛!
一个人生活,我从来不会亏待自己。“民以食为天”,食物要新鲜。菜市场是隔三差五要逛的。咦,这家的猪蹄明显泡过药水,白得那么显眼。哼,这只猪蹄的腕部有一个开口,筋都挑没了,没有足够的胶原蛋白。哇!你以为我是傻瓜,什么都越大越好,猪蹄一斤左右的才是好,肉质劲道,口感最佳。
黄豆我可是一颗一颗地挑选,表皮鲜亮有光泽,颗粒饱满无破损,拈一颗用牙轻咬,声音清脆,恩,是好豆!
清水泡过黄豆,沸水汆过猪蹄,放在砂锅里慢慢地煲。我靠在椅子上,看着砂锅上冒出一缕一缕的烟,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徜徉在如画的风景中,我正领略着湖光山色,忽然遭到一群提刀人的追赶,对方面目模糊,我根本看不清是谁,只能着急忙慌地快速奔跑。天哪,前面是万丈悬崖,没有路啦!对方来势汹汹,刀刃上的光反射在我的脸上,明晃晃的,被砍到一定很痛。不管了,与其剁成肉泥,不如搏命一跳,说不定峭壁上有树杈救命,再不然崖底下有水流缓冲。哇,这里真的是太高了!没有给我犹豫的时间,因为脚踩了旁边的青苔不小心滑下去,救命啊,失重的瞬间有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衣服,我惊慌失措地在半空中摇摆……抽筋一样地,我从椅子上醒来,砂锅里已经飘出浓郁的香味。
我想“以身相许”的计策大概没什么机会使用了,陆遥身边的那个位置是要排队的,病房里面已经有一个女生就位了。
“陆遥,你尝尝,这是我妈刚煲的鸡汤,还是烫的,可香了!”是上次“云来”相亲的那个女生,人家有备而来。我看看自己手里的汤壶,苦笑起来。
“谢谢你,晓雯。我刚吃过饭,一会儿再喝。”
“听到你受伤的消息,我吓死了。这么危险的工作你还是不要做了,趁这个机会刚好调岗。文职啊,我爸公安厅有关系,公安系统坐办公室的,福利高,事又少,舒服死了……”
“谢谢你的好意,坐办公室不适合我……”
那个女生巧舌如簧,不停劝说;陆遥极力拒绝,苦苦挣扎。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画面:扎着总角的牧童狠狠地掐住牛的脖子,硬是把牛往水里按;倔强的黄牛拼命挺着脖颈,不肯就范。
病房里,牧童和牛的拉锯战,以牛的胜利告终,牧童气冲冲地摔门离去,还带走了原本慰问的鸡汤。
我知道不应该马上进去,留点时间缓冲一下,这样陆遥就不知道我看到刚才的拉锯,我不想让他尴尬。没想到,我绕着住院部走了一圈回来,又要继续排队,因为陆遥的病房又出现了一个女人。那个人我认识,就是工作室的第一位客人高远。我早就应该猜到,他就是高远的那个陆遥,让高远舍得放弃H大的那个陆遥。
陆遥的脸部线条温和起来,高远也不像以往见到的那么犀利。他们谈笑风生,回忆往事,画面相当和谐。如果没有高考志愿的阴差阳错,这本来是就是他们该有的样子。我想自己应该要带着汤壶安静地消失。然而老天并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
“姑娘,我认得你,你就是昨天和遥遥一起的那一个。老陆,就是她,就是她和遥遥一起送我回来的。”于萍女士很热情地对着身边的老年男子介绍我。
“阿姨,叔叔,你们好。”我礼貌地对着他们微笑,思索着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哎呀,昨天阿姨真是麻烦你了,害你跑来跑去的。”于萍女士满意地对我上下打量,视线扫过手上的汤壶:“你是来看遥遥的吧?哎呀,来就来了,还那么贴心。你跟遥遥认识很久了吧?怎么认识的……”
我实在很想解释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免枉费了她脑袋里“莫须有“的期待,可是她已经推开病房的门,一把拽我进来。
看到病房里两人,于女士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轻蔑地瞥了高远一眼。高远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知情识趣地告别。路过我身边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一下。
“她来干什么?她还有胆来!”于女士变脸的速度可以媲美国粹了。
“妈,她只是路过问候一下,没别的意思。”陆遥显得很无奈。
我觉得自己绝对不应该掺和下去,找了个借口想要离开。谁知于女士根本没准备让我退场,抓着我就往陆遥面前推送:“你已经有了一个这么好的女朋友,你不要三心二意啊!”
“阿姨,您误会啦!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我着急忙慌地解释。
“妈,您别乱说,她不是我女朋友,我和她……”
“不是你女朋友,人家怎么会煲汤来看你。你不要见了那个高远,就始乱终弃哦!当初是她不要你的……”
“儿子都受伤了,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陆遥的爸爸虽然地帮腔,但没有力量。
“怎么不提!现在都嫁了人了,又巴巴地献殷情……”于女士义愤填膺地找补。
“妈,你越说越离谱啦……”陆遥的脸涨红了,估计是由于尴尬加上生气。我一个外人还正大光明地呆着,于女士再这样胡扯下去,他大约要崩溃。
“阿姨,阿姨,陆遥的化验单要出来了,还有那个CT的片子,我们一起去四楼取一下,然后问问医生还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我听说那个肌腱复原的过程很麻烦的,要打石膏,还要做什么物理治疗……”我立马放下汤壶,一边挽着于女士往外走,一边回头对着陆遥致以抱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