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光影片段闪过去了,无数的声音掠过去了,同时还有无数莫名的情感流过。它们很快就戛然而止,像是没有响应的APP,卡在那里,黑屏,最后给你一个只有一个或两个按钮的“某应用无响应”。
诸决很快就“退回了桌面”,整个过程只有不到一秒的时间,连愣神都算不上。少年还在自闭,被吸引了注意的路人也还没有回过头去。诸决记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还知道自己此前也有很多次类似的经历,可偏偏就是想不起来那个声音到底说了什么。
“我想事情还没有这么糟糕。”诸决很快就将刚才刚才发生的事情抛到脑后——不是他想要忽略,而是有一种难以言明的不可抗拒力将它丢进了后台;他拍拍少年,“这里是过去也好,幻象也好,其他人都出去了,说明这里并不是绝境。说不定你放松一下心态,笑两下,你恍惚一下就出去了。不哭。”
“我是心态那么差的人吗?”少年略微吸气,一脸嫌弃地诸决的手丢开,“你哪只眼看到我要哭了?”
他把脸凑近了,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脸:“这里有眼泪吗?有吗?”
“没啊。你这不没哭吗?”诸决把他脸推开,“你凑那么近,把别人吸引过来看笑话吗?”
少年撇撇嘴退了回去,肩膀不自觉地抽动一下;他把伞夹到胳肢窝下面,用左手指甲清理起被塞满了粉屑的右手拇指指缝。他看起来明显有些手足无措,设身处地地想,似乎也只能手足无措。
如何从过去回到现在?没人做过,也没人能够做到,至少做不到主动去做。——他们现在好像只能站在这里,或者换个地方站着,要么逛个街,等待着那个契机的到来。
“回去庙堂吧。”诸决提议道,“郑祚他们是在庙堂消失……回到现在的,也许回去的通道在庙堂里。”
“我们不妨猜测一下。”他将少年拉到一个人少些的地方坐下,让人流不因为他们受到阻碍,“原则上讲,我们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到过去,进屋子还要过个门,穿越时空总要有点过程。”
“我的猜测来自小说,有点不切实际,但凭我那点匮乏的知识量,我也想不出来更好的东西。”诸决努力捋着自己的思路,他的脑洞挺大,一下子可以跳出来很多猜测,但也因为这个,他的话很容易说糊。
他从自己的想法里挑出他觉得的最有可能性的一个:“我觉得,我们来到过去,是由于过去和现在的时空在伞庙这个地方重合了,而且有过短时间的融合,让你们十个人来到了这里。”
“他们后来又陆续消失了,是因为过去和现在缓缓分开,过去的留在过去,现在的回到现在。但这种本来就不正常的现象它存在不稳定性,我们两个属于现在的人被错误地留在了过去。”
“好老套。”平静了心情的少年不留情面地抨击道,“何况就以你这样的理论为基础,我们不就永远回不去了?”
“现在和过去已经分开了。”他撑着下巴。
“好像是这样。”诸决表情微微严肃,“那就没分开。它们碰了面之后在自找BUG,找了八个了,还剩俩。也许我们朝着天空大喊大叫让现在发现我们了,我们就可以被它带回去了。”
少年再次被他的随意惊到。
“我不赞同你的猜测。”他把伞拄在地上,“我个人猜测这是幻境,或者一个鬼蜮。那条分割声音的界限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正常的世界绝不会出现这种东西。”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一个过去留在现在的灵异现象?”
“也可能是幻境。”少年纠正,“那种像是地图临时加载的现象可以理解为幻境的内核带不动那么大的场面。而且在那之后我们不是再也没碰到过伞鬼吗?”
他换了只手撑脸:“说不定就是关掉了伞鬼这个插件给庆典的地图腾内存。”
“但是那条界限也可以理解为现实和过去两张地图的分界线吧?”诸决道,“伞鬼那边是现在,而庆典这边是过去。”
“你这句话里全是漏洞。”少年眼神犀利,精准出拳,“如果那边是现在,郑祚就不会在线的那头消失。”
“而庆典显然不会是现在。”
“说不定线在动呢?”诸决垂死挣扎。
本来胜券在握的少年忽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了。他们是碰过那条线至少两次,但在没有标记情况下他们自然不能在这个到处都看起来差不多的地方找到这条线位置的不同。
“回去看看。”少年站起身。
诸决自然没意见,他本来就提议要回去。
……
跨过门槛,两人算是又又又又重新回到了庙堂;天黑之后没有开灯的庙堂更是昏暗,漆黑之中、无数屏风之后,映照着些许光线的撑着伞的佛像笑得有些瘆人。
“他大姨妈。”诸决一语双关。
少年笑了两声。
他们现在有两个任务:再找到那条界限确认位置,以及找到一只伞鬼询问时间。
第二个任务是诸决提出来的:既然无法确定这条界限分割的究竟是时空还是地图,那么只要在线的那头找到一只伞鬼问到时间,他们就能够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
循着记忆在老地方找到那条界限,少年从背包里找出来一串钥匙,拆下一把放在线的位置上,屏风下不容易被碰到的地方。
“这是什么的钥匙?”诸决好奇问道。
“登山车的锁。”
“你还真舍得。”他咋舌。
“回不去要再多登山车也没用,何况丢一辆登山车的损失是这里最小的。”少年又掏出一把车钥匙和一把门钥匙,“难不成我用这两个?”
“想不到你这小玩意儿还挺有钱。”诸决的目光停留在少年的车钥匙上。
“车不是我的。”少年把钥匙收回去,假装没有听到诸决对他的称呼,“在这等还是过会儿再回来?”
“先去找伞鬼吧。”
少年同意了,于是两人再一次进入了屏风组成的迷宫。庙堂里没有别人,寂静得有些异常;诸决觉察到“无人进入庙堂”,他想问问少年,但少年显然也不会知道。
泛着瘆人笑容的佛像在视野的角落前前后后渐行渐远,它好像一直在朝着这边笑,笑得诸决心里发怵。握着手电筒的手略微有些发抖,诸决深吸了口气压平乱跳的情绪,朝着地下室的方向继续前进。
他不能确认地下室的鬼是不是还在,但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总比漫无目的地乱转好得多。
一路上没有言语,诸决想要开口说几句话,但看到少年并不好的脸色,最后还是没能发出声音。他是不怕鬼的,可这周遭的环境无端地令人恐慌,完全没有了寺庙的庄严。屏风的列阵在地下室的入口前结尾,诸决抬起手电筒,看到了墙上的壁画。壁画里的人还是撑着伞,看不清面容,也没什么特色,好像与之前没什么两样。
少年问他他在看什么。
“我觉得壁画怪怪的。”诸决回道。
“不还是这个样子吗?”
诸决疑神疑鬼地看了那壁画好一会儿,终于觉得自己是心理作用。他挪开手电筒,将光线打向地面上的木板。
少年自觉地上去打开,一米二不是什么大的高度,他手一撑就翻了下去。
“过来吧。”
诸决走过去,手电筒的光线一晃一晃晃得他有些难受。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他有些耳鸣,两个耳道里啪啦啪啦地响。
“”
他突然把手电筒一转照到墙上。
墙还是那副样子,撑伞的面容不清的人,参差站着,动作各异,似笑非笑,颜色说不上明丽,但也不阴森,呈现一种偏暖的色调。
“有什么吗?”少年问道。
“好像没有。”
诸决又把光照在另一边,——屏风上还是那撑着伞的和尚,衣袂飘飘,意境深远。
“应该是心理作用,我觉得它们在动。”他不确定地说道,“但还是小心点。”
少年不作回应,而是从背包里拿出了药,握紧了,试图给自己找回一点安全感。
诸决翻到地下室,俯身走下楼梯,手电筒照亮地下室昏暗的空间。伞鬼还在,它撑着伞,眯着眼看向走来两人,没有表情。
诸决走到它面前,想要询问时间,却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兄弟,”过了许久他才艰难地说道,“知道现在是几几年吗?”
“……”伞鬼盯着他,声音沙哑,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在同时讲话,“2021年。”
看来是他错了。诸决有点小失望,看向少年,本以为会看到少年得瑟的表情,但只能看到少年面部映着光的有些冒汗的轮廓。
冒汗?
心中警铃大作,诸决下意识地看向伞鬼,却发现伞鬼本来平静的面孔变得狰狞。
“这不是我的声音。”
伞鬼说着,低头,收了伞。
它留着一头长发,也有可能是假发,垂下来,盖住了它的脸,让它看起来像是井里爬出来的贞子。
“这不是我的声音。”
伞鬼反手握着伞,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将伞举起来,像是一个超越人类关节极限的投标枪的姿势;它好像笑了几声,恐怖的压迫感从它身上传开,不再是之前和善友好的模样。少年见状,一把抓住诸决的手臂往外跑。诸决很快也反应过来,他的步伐大,很快就追到了少年的身侧,但少年在这时却是一个踉跄,险些跌在地上;他勉强稳住了身体,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该死……竟然……在这个时候……”少年的声音像骂也像在哭,“这要是个……故事……肯定……老套得……没人看……”
“吃药啊!”诸决催促几声,朝伞鬼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它摇摇晃晃往这边走了几步,一咬牙就要去背少年;但一把灰白色的长柄伞从后方划过空气飞来,旋转着,像是离弦的飞箭,它比诸决快的多,只在瞬间就穿透了少年的胸膛。
血液将伞染成红色,伞尖赤红的血滴到诸决伸出的手上,温热湿润的感觉像是一记直接在诸决的脑子炸响的惊雷;诸决忽然找不到自己的呼吸了,只有铁锈般的血腥味在鼻腔里乱窜,明明浑身燥热,但手脚像是在冰天雪地里那样冰凉。他看到少年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看到他失去力气的身体缓缓往一侧靠去,看到药瓶从他的手里掉出来,缓缓滚到了角落里。
诸决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伞鬼。
伞鬼也看着他。
“我们本来只有二十九个人,”
“但现在有三十个了。”
它的声音撩拨起诸决心头无边的恐惧;手电筒落在地上,苍白的光线在伞鬼的背后投射出黑色的恶魔般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