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袍少年的一战或许只是在诡谷漫长的岁月中的一个过客,但是齐生不是。
齐生自从撞进禁制里之后,摸爬滚打的向前走了不知道多远,既没遇见尸傀,也没有遇见其他的禁制,一路听着身后的法术撞击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最后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齐生睁着双目望向爆炸声音传出的方向,里面血丝满布,他知道,齐家差不多算是完了,真的完了。
他咬紧牙关,朝诡谷深处走去。天色渐渐黑了,山谷里的瘴气蒸腾起来,把原本山谷的大雾染上了一层青意,齐生已经看不清前路了,瘴气逐渐侵入他的体内,他毕竟还是个凡人,渐渐地,他失去了意识,倒在了一个小土包上。月光洒不进来,仿佛齐生再也不会醒来,齐生原本就白皙的脸上浮现出浓浓青紫色,显然已经中毒已深。
已经子时了,齐生的全身已经冰凉一片,心跳已几近于无,生机已弱到一个很极限的时候,突然齐生胸口被周老放进铁片的地方氤氲出一阵非常淡的光晕,渐渐,光晕不断扩大,弥散在齐生的全身,保护了齐生最后一点生机,好在因为诡谷的奇异和威压,几乎诡谷里没有什么野兽,不然这像海外灯塔一样的光晕,足够让齐生死上一千次也不止了。不过,虽然没有野兽,但是吸引来的,可能连野兽都不愿意靠近!
一个已经干枯的,布满干瘪血管的手从雾中伸出,一拨之下,面前的雾气全部散去,此时露出了前行的生物的全貌,那是一个怎样的尸?兽?面色灰白,瘦的只剩一副骨架子,肌肉和血管都干瘪的依附在骨架上,双瞳外金内紫,全身已无毛发,穿着一件灰蓝色的长袍,长袍也已几近破损,它行走很慢,但每步行得极远,感觉每一寸肌肉都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尸傀!但和普通的尸傀不一样,因为仿佛,在他的身上,有灵智!
它走到齐生的面前,蹲下来,紫金双瞳熠熠生辉,细细端详齐生,用手掌轻轻贴在齐生的胸口上,仿佛在感受齐生是生是死,可是目光里,充满了慈爱。
“老伙计…”尸并未说话,但是神念居然带动空气的震动,将声音传递出去。只见齐生胸口铁片散发出来的白色光晕变得更亮了,一块小铁片从齐生衣襟里浮出来,把周边的迷雾驱散,也仿佛给周边带来了一些温度,让子夜的诡谷多了一些温暖。尸看着铁片,目光柔和,像看着自己的骨肉一样,而铁片,也用一强一弱的光晕回应着尸。
尸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齐生,目光闪动之下,长袍一挥,无风自飞,齐生脸上青紫之气如潮汐般褪去,反倒让面色带了些红润。轻轻呻吟一声,居然直接醒了过来。
刚醒的齐生睁开双眼,看见眼前的怪物,连惊叫声都未能发出,就差点又一次被吓晕过去,不过还是镇定下来,声音颤抖地问“你是什么怪物?”
“我是你大爷…”尸用神念回复
齐生一愣,一脸疑惑,这一来一去的,倒也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知道如果没有眼前渗人的尸,今天怕是无法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了“感谢前辈的救命之恩!”说罢,起身跪地,郑重的朝着尸拜了一拜,正打算起身的时候,尸的手放在了齐生的天灵盖上,强行向下按了两下。齐生有些愠怒,正打算质问尸想干什么的时候,尸起身,转头向着大雾走去,神念发出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既然你要拜,就连拜三下,老夫收你为徒,算是你为老夫送回老伙计的谢礼,既拜师礼成,就随我回去吧,吾乃极,欲闻道,却险些万劫不复,秘法之下强行逆转,留残命,不得生,不得死,境界在半步咒道!数百年前,别人称我道号‘竹心’”
齐生起先还有些不明所以,却在此刻,骇然无比,眼前的尸,居然是半步咒道,整个南疆,没有咒道境!不说咒道,连咒极境,怕也只有数百年前的竹一教隐居了一位咒极境老祖…等等,竹一教…咒极境…眼前此人又自称竹心,以竹字为姓的人不多!此人应当是竹一教的咒极境老祖。得出这一结论的齐生顿时吓得不敢乱动,随即又轻笑一声,自嘲的说道“少时不努力读书,也不努力修行,而今,别人一根头发都能弄死我,怕个啥”不过抬头看着眼前尸身上全是深深的褶皱,全无头发,不禁哑然失笑。
尸回头看了眼齐生,见齐生迟迟不起身,用手一招。齐生看到连忙起身,跟着尸走进了大雾中。
天刚蒙蒙亮,山谷里虽无虫鱼鸟兽,亭台楼阁也多有破败,却隐隐可见数百年前的奢华,连庭连廊绕着山谷连绵几里地,水域高低有致,深池白蓝色,散出浓厚的寒气,在山谷的东北角,也是山谷地势最高处,竹心停了下来,齐生一路走来,一路惊疑不定,一是对这仙家住所的繁华感到诧异,原以为只有自家凡人才会如此奢华,却万万没想到修仙之人也可如此奢华,连走廊的地砖都是青玉而制,要知道,权倾南疆的齐家也只有祖宅那么一小块地才用的青玉,所用青玉还是最为次等,有杂质的,而普通人家,那是根本想都不敢想的,哪怕得了一小块青玉都够自家吃上小半年的。
走进一个大殿,竹心坐在最上面,齐生噗通一跪“齐生之前不识竹一教老祖,如今虽已拜师,可还望老祖救我一族,我族被人屠戮殆尽”齐生俯着身子,并不起来。
竹心闪动着紫金双瞳,神念已传至百里之外的齐府,看着如此人间惨象,不由得想到了数百年前的竹一教,半响,一言不发。
“我出不去,不过你齐家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无人生还”
“不可能,你又不知道我齐家处在何地,怎会知现在什么情况?”齐生第一次抬起头,牙齿已经咬破了唇皮。
“我是半尸,对血气和死气最为敏感,方圆万里,只有一处地方血气滔天,死意已成云,遮城百日,你说我知道不知道”
齐生泪止不住的往外流,他想到前一日,爷爷还在说自己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家里的二婶还在给他熬上浓浓的燕乳羹,递给他的时候口里还在念叨,说二叔要从京城给她带最新款式的雾隐长裙,家里仆人还在欢欢喜喜的挂灯笼,送请柬!而如今,全完了。
竹心闭上双目,静静等待齐生平复心情,大致过了一个时辰,齐生从瘫坐在地上直直跪在竹心面前,拜了下去“老祖教我修行!”
“叫师傅”
“师傅,请教我修行”
“为了复仇?”
“我…”齐生本想说是,却发现,自己连仇人长相都未记清,只在离开的时候记得那件紫色的长袍,于是大殿内又是一阵沉默。
“你的敌人不弱,且背景深厚,我寿元已不足百年,而且我出不去,只能靠你自己”竹心睁开双目,闪烁着光芒盯着齐生。
齐生默默点头,心中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修行,才能为全家报仇。
“我在谷里发现你的时候,你的身上已遍布山林里的瘴气和尸气。白日里山里的雾气,是沉睡在这诡谷之中数千修士之尸在夜晚吞吐月华呼出自身尸气所产生的,他们已无任何意识,只是凭借求生的本能,欲借神秘的月华之力让自己复活,却不知道,他们魂早已灭了,而本能吸收月华,只能让他们以尸的形态长存于世,他们,全都是你的师兄和师姐们”竹心此时呼出一口尸气,不消半刻就化做一团雾气,然后消散开,仿佛,是叹了口气一般。双眼间,无限的落寞。
“当初是我不好,原以为进阶道境少说也有五成把握,所以把弟子们全部召回宗门,摆千人聚灵阵,为我进阶护法,却没成想,进阶之时全身气血不受控制的枯萎,魂力承载着刚进阶道境之力突然暴走,那一日,天地如崩,护教大阵差点因灵力膨胀而溃灭,我为了活下去,争道境一线生机,竟…开始攫取我身边护法的三位咒婴境的灵力和魂力,三位咒婴境率先死亡,而后…”竹心深吸一口气。
“世人都以为我竹一教强大,却不知我教立教之本是,毒!!!只是毒善变,善变之毒一深,则无药可解,有伤天和,所以平时不轻易示人,而我的毒功更是出神入化,那一刻,为停息身体气血崩溃,只有将毒功散出体外,企图用毒功限制魂中灵力暴走,这样才有一线生机,结果,我的魂承载的灵力无法成功转化成咒力,而本身极境的咒力又极强,导致我的毒被撞击下四下逸散,我的徒子徒孙们,无一人幸免!那是道境的咒力啊!深入道境咒力的毒,无药可解!最后,我的徒子徒孙们变成了尸,全部!变成了尸!而我在大阵中央临时想出了一个解决的办法,就是用我的魂力融入肉身,进入魂内的灵力通过功法转化成咒力,咒力随着魂融肉身与肉身契合,而毒功,凝在已无咒力的魂上,这样才能保住性命,就这样,整整一个月,我在痛苦,自责中渡过,也因为这样,如你所看到的,肉身因为强行融入太多咒力而不可逆的枯萎,而魂则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一个月后,我体内趋于稳定,发现有外人竟敢闯竹一教,还将我护教大阵强行毁坏,这些小虫子太可恨”竹心咬牙切齿“因为我虽然体内趋于稳定,却无法离开坐关之地,于是我把身边的咒婴境长老的尸身练成了尸傀,他杀掉了所有进谷的修士!”竹心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然后我把所有的弟子都练成了尸,练成了无意识的尸,他们要守护这片土地。我会陪着他们,走到生命的尽头!”竹心的泪水止不住的流,脸上透着疯狂。
齐生此时也愣了,看着眼前的竹心,仿佛看到了一个老人,在绝境下的无奈,和悲痛之后的疯狂,还有,疯狂之后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