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音跟着萧琅风一同回了他的府邸,被安置在了一处厢房。
萧琅风对着叫来的婢女稍加吩咐了一番,就要出门,刚要掩上门,回头对着露出几分女子娇羞态的顾音说道:“我出去顶多一盏茶的时间就会回来,你在此处歇息便好,我去去便回。”
顾音原没认出萧琅风就是自己独自来京城要寻的夫君,到了萧琅风在十里铺子把另外半块碎玉拿出来时候,倒开始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萧琅风把门掩上出去了,才放下紧紧提着的那口气,觉得逐渐安心起来。
来时路上萧琅风同自己讲了许多小时候的事,看来还是能够记得起自己的。
不曾想当年的那个看起来呆乎乎的男孩长成了这样仪表堂堂的少年,想起与自己娘亲义结金兰的萧夫人,本是苏州府赫赫有名的美人,这倒也不足为奇,纵然萧琅风同他父亲长得更像,也扛不住萧母秀气的模样遗传,所以使得萧琅风动起来有男子的英气,静的时候又透出一番文文气气的书生气。
顾音想着,捧着脸痴痴笑着发起呆来。
还没把凳子坐热,一个小丫头敲开了门。顾音笑了笑:“不知有什么事么?”
小丫头叉着腰仔仔细细打量了顾音,又过来把着手观察了一番。顾音原来以为是萧琅风府上的丫鬟,等到这个小丫头抓着自己的手,才注意到她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猜到应该是萧琅风的妹妹,从来不听娘亲提起萧夫人生了位小姐,难道是萧老爷纳了妾生的女儿?
还没来得及问面前的小丫头,门又被推开,走进来一位端庄的夫人。
小丫头将手一撒,扑进贵妇人的怀里,甜甜叫了一声“娘”。
顾音搓搓手,对着贵妇人一笑:“见过夫人。”
那贵妇人点点头,稳稳坐在了顾音的对面,问道:“听说风儿带回了一位姑娘回来,所以我特意过来瞧瞧,你也是知道的,六公主看中了他,他都在皇上面前婉拒了。”
这话里有话,顾音听了一时回转不过来,只好陪笑着。
那贵妇人指着方才的小丫头对顾音说:“他为兄的,对松儿都未曾上心,就是别的姑娘也没有过来往,今日倒让我知道,木头也是会开窍的。”
顾音听得越发不明白,她说话从来不会拐弯抹角,如今听这贵妇人说话听得十分费力,奈何一时也想不出该如何回应。
那贵妇人见顾音也不回话,心里觉得受到了不尊重,但看顾音懵懵的神情,知道碰见了一个傻子,只好直接说道:“我是他继母,老爷自从丧妻之后,在京城便是与我相伴,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吧。”
顾音眸子一动。
萧夫人去世了?
萧琅风却从未与自己提过此事。
“顾音是个外人,萧家的家事如何得知。”
新的萧夫人笑了笑:“我看风儿对你上心的程度,似乎并不是把你当成外人。”
顾音无奈笑笑,看着眼前的萧夫人摇摇头,叹道:“不过是儿时的玩伴,所以表现的亲热一些。”
“他从不与人亲热的,就是老爷,他都疏离的很。”
顾音被她的话噎住,只好信口胡说道:“当真是夫人想多了,我想是因为我抓住了他的把柄,所以对我显得亲热,实际是不亲热的。”
萧夫人来了兴致,追问道:“不知是什么把柄?”
顾音只是一时信口胡说,哪里想到萧夫人要问,只好继续胡说道:“他小时候尿过裤子,被我撞见了……”说完对着萧夫人笑了笑。
萧夫人拿手帕遮着嘴笑了起来,话才说到一半,外面进来一个丫鬟说道:“夫人,赵家的媒婆在西厢房候着了。”
萧夫人听了,帕子还遮着嘴,抬眸看了看顾音,顾音虽然反应迟钝了些,听到媒婆二字不会不知道是要给萧琅风做媒,连忙把目光撇开。萧夫人咳了几声,对着小丫鬟道:“不必了,把媒婆遣回去吧,以后也不必再去为少爷看媒了。”
小丫鬟答应了一声就要走,萧夫人站起身喊住了,又对小丫鬟说:“我亲自去说。”
她向顾音点了点头,抿嘴一笑就带着松儿出去了,顾音对着她背影客套道:“夫人慢走。”
萧夫人才走不久,萧琅风穿着一身飞鱼服推门进来,看见顾音红着脸,不禁一愣。
“怎么了,在这坐不惯?”
顾音忙摇摇头,望着一身飞鱼服的萧琅风出神,都说锦衣卫手段狠辣,萧琅风既然是出了名的京城人口中的铁面无情,想必动起手来肯定不会例外。他穿着飞鱼服回来,应该是采去过他的南镇抚司。
顾音坐在凳子上,看着萧琅风连倒了好几盏茶喝了下去,才试探道:“我来时,不见萧夫人在,不知……”
说到一半,萧琅风重重把手中的茶盏搁在桌上,冷冷地盯着顾音不做声。顾音心跳的快,知道他极不愿意提萧夫人的事,闭上眼舒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来京城,不只为了寻你,我阿娘没了,继母处处针对我,如今阿爹同她有了儿子,我在家没有活路,所以才来京城寻你。”
萧琅风冷若冰霜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听了顾音的话,把手搭在顾音冰凉的手上,安慰道:“我阿娘,没了。既然你来京城,把我当成了救命稻草,我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我没有把你当成救命稻草。”顾音的语气有些急了,“我只是,再想不出第二个可靠的人了。”
萧琅风收回手,侧着头望着顾音含泪的眼睛,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别过头去:“这不就是救命稻草么?”
顾音起身背着手,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背对着萧琅风暗示道:“你不记得我们娘亲留下的玉佩了么?”
当年萧夫人与顾夫人在苏州府义结金兰,互相取了故意碎成两半的玉其中一块,约定生下的若为一男一女就定下姻缘,若是同男同女,就互相认作兄弟、姐妹。
如今十二年已过,物是人非,玉佩到了下一代的手中,两个义结金兰的姐妹却都早已不在了。
萧琅风抬起眸子望着顾音的背影,虽说母亲给自己定下姻缘,到底不是正式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他收回望向顾音的目光,淡淡道:“我从来把你当妹妹看。”
顾音猛地回过身来,有些不相信地盯着萧琅风道:“那时候我们小,你自然把我当作妹妹,如今我长大了,你还这样想么?”
她走上前去,迫着萧琅风抬头看自己。
萧琅风无可奈何抬起头和她对视了几眼,眼神微动地别过头去。顾音歪头笑道:“我不信你对我没意思。”
她说的很是自信,其实心里全然没底,萧琅风想起自己在十里铺子对她的行为,心里明白是为了套出她身上的有用信息,不知是不是那个时候让她误会了自己对她有意思。
“顾音,你冷静些。”萧琅风轻轻拨开顾音,站起身准备离开。
“且慢。”
顾音整个人挡在门上,不让萧琅风出去,萧琅风眼神一凛,冷冷道:“感情之事怎可儿戏,顾音,你醉了。”
说毕,一把推开顾音出门去了,顾音扒着门框对着背影喊道:“我又没喝酒,我没醉!”
萧琅风的意思,看来是绝对不愿意承认当年两位母亲定下的姻缘,就算是承认,也不会和自己成亲的。不过他说的对,顾音和他十多年未见,维持两个人相处的其实也并不是儿时的那点交情,而是那两半块玉佩中藏着的双方母亲的金兰情谊。
可想而知,自从萧母去世以后,萧父娶了新的萧夫人,萧琅风就把自己的心关起来了,如今遇见了儿时的玩伴顾音,不过是把对母亲的思念和这么多年的温柔放在了顾音身上,作为一个可有可无但是又恰时出现的念想。
顾音吃了晚饭,就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
回苏州府是不可能的了,就算回去,那继母仗着有儿子,自以为是顾家的主人,霸占着所有的家产,不会便宜一点给自己的。而那糊涂爹,早被继母的枕边风吹的昏头转向,怎会挂念自己。
顾音坐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还好,这些钱足够自己在京城生活好一阵时间。她一张一张数了个遍,然后又放回了怀里最深的那层衣服里,才放心地躺下了。
“姐姐……”
顾音正睡得香,被人摇醒,睁眼一看,原来是白日里萧夫人的女儿松儿,不禁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对松儿问道:“这么晚你不睡觉,跑我这来作什么?”
松儿也不急着回答,脱了鞋就往床上爬,顾音扯着被子往里面腾了点位置,待到松儿爬上来坐稳了,又问了一遍:“你来干什么?”
松儿笑道:“阿爹回来了,抱着阿娘在床上滚来滚去……”
顾音一把捂住松儿的嘴,向屋外看了看,听没动静了,才撒开捂住松儿的嘴小声道:“唉哟小祖宗,别乱说话,这不是小孩子该说的。”
松儿懵懵懂懂,听了顾音的话只点点头,又对顾音抱怨道:“奶娘睡觉总是打呼噜,我睡不着,就循着路来找你了。”
顾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右手抱着膝盖,左手捏了捏松儿的脸:“怎么不去找哥哥啊?”
松儿任着顾音捏着自己的脸,等顾音摸够了,朝顾音的怀里爬了过去,顾音初还抗拒,后来见松儿要哭出来了,只好任由她钻在自己怀里。
这萧老爷,从前看是时候,以为是个不近美色的人,原来也是同平常男人没什么区别。不过也是,那萧夫人是来京城明媒正娶的夫人,夫妻之间有什么不可以。想到这儿,顾音不禁嘿嘿地笑了起来。
松儿听顾音笑,也不明事理地跟着笑,顾音拿手点了点松儿的脑袋,问:“你笑什么?”
松儿咬着手指道:“姐姐笑,所以我就笑了。”
顾音叹了口气,抱着松儿躺下,松儿在她怀里不安分地翻来覆去,最后背对着顾音停下来动静,抱着顾音的胳膊委屈巴巴道:“哥哥从来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娘亲,我去找哥哥,哥哥总是不理我,娘亲说哥哥忙,不让我去打搅哥哥。”
“哦。”
顾音淡淡地答应了一句,想到萧夫人白日里说的那些话,又想起了萧琅风对自己说的话,心里的滋味好不复杂,过了一会,松儿已经在自己的怀里打起了轻轻的鼾声,呼吸渐渐平稳起来。
顾音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胳膊湿湿的,猜到是松儿哭了,但是听到她睡过去,不禁又想到自己的遭遇,不禁叹了口气,闭上眼将自己沉沉地扔进了梦里。
阿娘说过,人一辈子,梦里或许才是最安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