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地里劳作的是一对父子。
“爹,等那些大作坊建起来了,我想去做工,多挣些银钱。”
“去什么去!你表叔前年在作坊做工,扎断一根手指,就被那些混账立刻给撵走了,连点汤药费都不给!这些作坊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这回不一样,事情都是官府牵头办理,是有签订文书的。听说上面写了生病受伤这些事情该怎么办!”
“哼!那就是个卖身契!做什么工,家里的活你忙得过来吗!先把地侍弄好!”
“爹……”
“你想都别想!咱老陆家没有这个命!给我老老实实种地,过两年给你说房媳妇,生几个娃……”
马背上的陈穆清不由摇了摇头,感觉这位老农太过固执了。
虽然老农没有陈穆清的消息来源,只能通过自己以往的经验判断此次新政,但如此固执却是不对的。
以老农表现出来的固执,即便别人告诉他这次新政的确有益,他也是不会信的。
也许等到其他人都因为新政越过越好,这位固守己见的老农发现自己被甩在了后面,才有可能因为现实而改变观念。
紧邻着的另一块地里,同样有着一对父子,他们之间的对话却有些不同。
“爹,听说那几个大作坊要在咱们这招工。”
“嗯,到时候去看看,试试能不能去学些手艺。”
“就是不大拿稳,听他们说的太好了,有点虚。”
“你放心去,再不济还能回来,咱爷俩一块侍弄这些地怎么着也饿不死。”
“我不想种地!”
“谁都不想种地,在地里刨食又苦又累,没啥出息。咱们家种地都不知有多少辈人了,趁着这世道还行,看看能不能换个活法……”
陈穆清赞许的点点头。
虽然这对父子放在普通人眼里,明显属于不安分守己的人。但在陈穆清眼中,他们却是不甘于现状,并敢于将想法付诸实践的人,比之前那位老农强多了。
陈穆清正评价着两对父子间的不同,忽有阵风卷着路面上的灰尘劈头盖脸的刮了过来,让他不由低下头用斗篷护住面部,眼前一片漆黑。
斗篷之下,陈穆清不由自嘲的笑了起来,“我的心里之所以赞许后一对父子,而贬低前一对父子里的父亲,是因为我同样是一个不甘于现状的人。
若是去除新政这个大环境,这两位父亲的选择其实很难分清对错。
之所以能够评价他们,不过是因为我恰好多知道一点信息而已,本身并没有高明到哪里去。我一样不知道自己的前路究竟如何,眼前是一片迷茫。
当阵风灰尘扑面而来时,我一样需要躲避,我和他们其实没有太大区别,是我把自我定位摆的太高了。
切记不可自满自大,否则我在别人眼中恐怕也会变得愚蠢无比,可以被人随意品评。”
有了这番感悟,陈穆清再看沿途的行人、旅人,无论是听到何种话语,都不再把自己放到高高在上的角度考虑,而是尽量让设身处地的去思考,分析他们得出观点的原因。
晌午时分,六人在一处官办急递铺旁歇脚,说着各自的见闻。
听完陈穆清等人的讲述,孟怀信放下手中的水壶。
“面对新政,百姓便是这个样子,没有一边倒的相信,也没有一边倒的不相信,而是各种情况掺杂。
这种时候是无法强迫百姓相信的,只能靠时间去证明,时间久了他们慢慢就会信了。”
柯奋翼转头看向陈穆清,“这类事情我们已经见过数次了,最终各地百姓都会相信新政。
莱郡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若是论起对新政的抵触,以当年的神都最为厉害,但现在神都反而成了各种新政的首发之地。”
顾垂文连连点头,插话道:“那时殿下刚刚开始监国,虽然我那时年纪还小不关心时事,但也记得那些人整天喊着祖制不可违,甚至有人扬言废去殿下的皇太女之位。”
废去李悦诗的皇太女之位?我记得李悦诗在成为皇太女之前,可是手握重兵的天策上将……陈穆清顺着话头问道:“后来呢?那些人怎么样了?”
“哪有什么祖制不可违!”郎亦寒哼了一声,“若是一直守着所谓的祖制,大周国如何能一统天下,恐怕早已灰飞烟灭了。那些人只不过想找个借口攻讦殿下罢了。
至于下场?殿下仁慈,只是按律处分。除了首恶之人,其他人既无性命之忧,也无牢狱之灾,只不过再也无缘仕途。新政则一直持续到现在。”
既对某些人进行了处罚,以儆效尤;又对一部分人留手,安稳了人心。这位皇太女的手段刚柔并济……陈穆清真心实意的赞道:“殿下宅心仁厚,所行皆是高屋建瓴,乃是我大周之福。”
陆凌恒忽然开口道:“殿下说过,新政是没有尽头的,天下人都想要越过越好,便需要不断的推出新政。”
这番话与陈穆清以前听过的观点相似,他不由点头表示认可。
“殿下推行新政,便是为了让天下子民越过越好。但对于什么是好日子,每个人的看法是不一样的,而且是不断变化的,这便需要不断的推出新政。
这条路是没有尽头,但我大周会越来越强,大周子民会越过越好。”
孟怀信抚掌而笑,“阿清这话说的对,殿下也是如此说法。你能有如此见解,无怪殿下会让你进入游兵营。
我等身为殿下之剑,自当护卫殿下之道统,令新政通行天下,开创大周盛世。”
陆凌恒等人也是向陈穆清投来赞许的目光。
对此,陈穆清只能谦逊的笑笑,心中却有些汗颜。因为这些话并不是他自己思索所得,完全是从别处听来的,但又不好辩解。
而李悦诗和他的交谈,根本就没有涉及这些内容。
众人又闲聊了一阵,六人牵马出了急递铺,于整齐的马蹄声中重又上了官道。
…………
哒哒哒!
马蹄铁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规律的脆响,迸射点点微弱的火星。
陈穆清策在马上,打量着不远处的围墙。这道围墙极长,将诺大的一片土地囊括其中。
他记得上次来郡城时,并没有这道围墙存在。
两人高的围墙让人看不到墙后究竟有着什么,只能看到零星的几座高大建筑,不知是作何用途。
陈穆清正要开口询问,忽然听到一阵呼啸声从远方传来。他转头看去,只见远方天空出现了一个黑影。
不一会,官道上的其他行人也听到了呼啸声,无不抬头看去,在看到那个越来越大的黑影后,顿时议论起来。
“这么大的法器!是哪位高人到了咱们莱郡了?”
旁边一个驻马观看的行人闻言笑了起来,“莫看这法器如此之大,但可不是高人御使,御使它的人修为不过辛境,乘坐的人里甚至有和我们一样的,根本没有修为。”
听到此人如此讲,周围的行人更加好奇起来。
“这位兄台,快给我们讲讲,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是那新政!”
见不少人都望着自己,那驻马之人面现得色,“众位应该已有月余未来郡城了。这处地方自新任郡守上任后不久开始兴建,与上月正式建成。”
驻马之人指了指空中越来越大的法器,“建成之后便有法器起落。此法器名为飞梭,载人以百计,载货以千斤计。
可往来于各郡之间,甚至是直接前往神都。日后我等若前往神都,乘坐飞梭半日可至……”
随着驻马之人解说,空中的法器越发靠近,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宽大扁平的外形。
看着向围墙之内斜斜落下的巨大法器,陈穆清和周围的人一样面露惊讶之色。
见陈穆清这般表情,驭马走在他旁边的顾垂文不由笑道:“阿清,一艘飞梭不用这般惊讶。”
我惊讶的不是这件法器,惊讶的是它的用途,这简直就是修真版客机……陈穆清也笑了笑,“飞梭我自然见过,但将飞梭用来运人运货,却是生平仅见。而且操控这件法器的人似乎修为并不是很高。”
“这是殿下的创举,神都等郡县多有此类法器,不需多高修为便能驾驭,极大方便了百姓出行,也助力了新政的推广。”
陈穆清点点头,对将要前往的神都越发期待起来。
随着飞梭落入围墙之内,官道上的行人不再驻足观看,但仍旧是议论纷纷,六人驭马随着行人继续前进。
繁华的关厢越来越近,高大的门楼也遥遥在望。
街道上的行人越发密集,陈穆清六人翻身下马,牵着马匹继续前行,在关厢之地找了一处客栈。
看着这家客栈,陈穆清感觉有些眼熟,略一回想便想起来,这里是他与铭采芑曾经入住过的客栈。
前后不过数月时间,陈穆清从金桥宗的门人弟子变成了大周禁卫军游兵营的军士,而曾经称雄莱郡的金桥宗已经灰飞烟灭,与莱郡郡守府一体两面的河图门也消失不见。
其余的修道门派中不少直接投靠了大周朝廷,只剩下寥寥几个门派还在坚持,却也摇摇欲坠。
再加上亲身参与其中的新政推广,从海曲县前来郡城的一路见闻,以及刚才所见的飞梭,陈穆清不由在心中慨叹。
“世事变化之奇妙,真是让人意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