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顾行已经裹着那条薄绒的毛毯坐在了我的对面。
哪怕他早就剪短了发,不再是以前那样及肩时候的模样,但发梢上的水珠仍然顺着他长出来的前额碎发滚下来,滴在他的侧脸上,还有胸膛上。
我把尤克里里重新放下,捧起之前只喝了一半的酒酿红豆。
我在等顾行先开口。前日的事情是他做错了事,讲错了话,伤了我的尊严和心,所以理应由他率先开口。这是道歉者应有的悔过态度,也是一个男人应有的责任感。
红豆酒酿散发出香甜的味道,和那个胭脂路街尾的饭团一样,气味远美味于味道。他几次抬起头看我,两只手仍然十指交叉着。
他说,这件事你就别放在心上了,是我的错。不过我希望我们能做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逃避,没有哪对情侣会一路平坦的生儿育女,既然下定决心了,我哪会因为一句话就推翻自己的决定呢。
顾行讲的很有道理,但却明显避重就轻。他所顾忌的仍然是他曾经做过的决定,而不是因为他爱我。
于是我问他,你的决定是一开始决定和我谈恋爱吗?你做的决定是谈个恋爱还是和我谈个恋爱啊?
当问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很明显的就已经有了些哽咽。多年后的现在,我才想明白,那时候与我而言最重要的根本不是顾行做错了什么或者他说了有多伤我心的话,我在乎的,是那个时候的顾行并没有在其他人恶意中伤我的任一时刻,站在我的面前,告诉我,他从没有相信过那些人讲过的话,他唯一相信的,只有我。
我的眼泪在不经意之间就滑落了下来,温润着。与前一个小时里淋湿了我整个人的冰冷雨水不同。那些泪,是滚烫的,仿佛能轻而易举的灼伤我的脸颊。我问他,你总说你的决定,你总说你想要的恋爱,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要什么?我对你来说,只是个女朋友,对吗?
麻木是一个很自然而然的过程,由用心,到习惯,再到被下一个目标所吸引走所有的注意力。
我坐在他对面,把双腿都盘坐到椅子上,我手心里仍然捧着那杯还温着的酒酿红豆,我喃喃自语,他依旧严肃。
我说,你知道你不喜欢去酒吧的我,你知道你不喜欢我的文字,你也知道,你自己在冬季里也仍然喜欢冰饮。而对于我,你知道我喜欢酒,其他人也知道,你知道我习惯喝茶,其他人也知道,你知道我喜欢家常菜,其他人也知道。其他人里,有朋友,有同事,有熟悉或不熟悉的所有人。
我说,有些人知道我喜欢冬天的冰淇淋,你不知道,有些人知道,我喜欢百分百的黑巧,你不知道,也有些人知道,我喜欢摇滚乐,可你给我分享的歌都是流行情歌。
我不说了,我很累了。这个世界的恶意,最终还是超乎了我的想像。这个世界的恶意,太大了。生也不对,死也不起。
在千里之隔的另一个地方,阿暖会不会也是我这样的想法?阿暖也只是拥有了一个女朋友的身份而已,安阳爱她吗?我看不出来。顾行爱我吗?我也看不出来。
但是我爱顾行。我猜,在安阳的身边,阿暖一定也全心全意的爱着安阳,只是欠下的情债迟早要还,我辜负过多少男人,顾行都会成倍的,辜负于我。
阿暖是不是也曾辜负过某一个或某几个男子的真心?故而安阳于她,便爱而不得了。
顾行仍是抿着嘴,他偏厚的嘴唇一旦抿起来,便似乎薄的只剩了一条线。他沉默了良久,他说,世上好看的人数不胜数,我再选择一次,仍然是你。
他自始至终没有看我。
我低下头去,为自己面对欺骗时熟视无睹而悲哀。我知道他骗我或者是真心都早就不重要了,我于他而言,又算什么呢。
“选择。决定。你只是觉得我适合这个角色而已。”我很小声的,继续喃喃自语着。我甚至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到这一句话。
可我连叹气的力气都被这句话抽离光了。我已经不想多探究欺骗和逢场作戏的意义所在了。
他站起身,绕到我身后开始替我擦头发。他说,我爱你,如初。
我推开他的手。
重新抱起我的琴,我尝试着能否把惘闻的《污水塘》完整的复奏出来。音节和音节之间的不同,有时要用听力和尝试去弥补。
他皱着眉看着我,仿佛这件事上我做的是有多出人意料一样。
天晚了,雨还没停,你要是回去了,还是要重新洗澡,怕是着凉的几率更大些。今晚住我这里吧。我把二品的音挪在三品上重新尝试乐感,同时,这样说道。
似乎我讲话的时候总是漫不经心,而他又太过严肃,故而我们之间的互相了解进展的太慢。
顾行并不是一个好的男朋友。他适合做丈夫,适合做他父亲公司的接班人,也适合仍然在如今的单位里做摄影,他适合太多位置,唯独不适合我。
阿暖和安阳之间,会不会也有如此感受呢。
我不敢想,也不愿想。安阳在我心里仍旧是个男孩,还远不到称之为男人的时候。他还太年轻,还不知道感情需要经营和共同成长,他应该永远年轻下去,他不该在现实里饱受工作之苦,不该过早明白经营家庭的责任之重。他应当永远年轻下去,纯真下去。
就像《污水塘》的名字一样,别深陷其中,尽量离得远一些吧。
惘闻。惘闻是安阳从前很喜欢的乐队。他喜欢惘闻之前,我喜欢彭磊,他喜欢惘闻以后,我还是喜欢彭磊。我也不知道是该说自己专一呢,还是该说自己冥顽不灵。
哪怕现在,我也还是很喜欢彭磊。喜欢听他抱着吉他做卧室弹唱歌手,喜欢音乐节上他高高跳起,喜欢他以前画的漫画,最喜欢他的那首《你要跳舞吗》。
五条人里的仁科,也画过画。我在没有开始写作之前,也学了很多年的绘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