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顾行来成都这件事,我并不疑惑,我们之间的交集太多,同事或者朋友,总有他可以打听到我去处的人,加之我从不隐瞒自己的行踪,所以他来到我的面前,我并不意外。
掌中宝都已经有些凉了,他才拿起一串,停在空中许久,又悻悻的放下。
你到底在介意什么。他终于开口,无奈而又严肃。
我介意你的态度。介意你对待我和对待陈甜之间不同的态度。我介意你忘记我的生日,却陪她吃饭。我介意她骂我婊子,你却一言不发。我介意你同我的电话里,有她陪在你身边。我介意你不反感她讨厌我,却质问我为什么反感她。我介意她的没有自知之明,和你对她不问缘由的偏袒。
我盯着金边镜框后面的那双眼睛。
顾行夏天的时候从来不戴眼镜,他以前说自己近视的度数很轻,不戴眼镜没什么影响。冬天却总觉得这个世界灰蒙蒙或是白茫茫,没有其他颜色,没有其他温度,故而总想戴着眼镜,把这个世界看得清楚一点。
安阳倒是总戴着眼镜。
每次想起安阳,我都觉得惋惜。我始终觉得他不该去蹦音乐节,我觉得他应该是站在台上的人。我喜欢听他唱歌,低沉,带了压抑的音色。
我跟她只是朋友。
顾行的一句话将我从回忆里拽出来。
那好,我跟她也只是朋友关系。
一只手扶上我的肩头,背后的人稍微俯低了身子。卓先生贴着我的耳边,他说,你找的男人对你可真不上心。
感情是需要经营的,而不是像物品一样,得到和丢掉都凭一方主导。这是顾行始终不能明白的道理,也是最能伤人的性情。
他得到一份感情,然后将其束之高阁,他觉得得到了就是他的了。很多人可以在顾行身上找到他们自己的影子,也有很多人,思念良生的时候总会觉得恍惚,其实在遥远的城市里飘荡的人们,都十分清楚自己想要的和需要的,而这其中,爱情是最不值一提的事情。
以至于,我后来同他人讲述这故事的时候,我十分清楚的认识到,顾行只是回忆的缩影,他代表了我曾接触过的大多数男子。
但安阳,只有一个,并且,安阳就只是安阳,不是谁的替代品。
但在当时,除了卓先生,没人看出顾行的性情,连我自己都不曾清楚,在顾行的性情里,只有拥有和失去,却不曾有经营这一选择。能让他不停投入精力的,只有事业,而不会有感情。
卓先生自然而然的坐在了我身边,拿起一串已经凉透了的烤玉米粒一颗一颗的咬下来慢慢吃。
他仿佛已经同我熟识多年一样,他说,串想吃得饱,还是该回北方吃。有烟吗,我的三五抽空了还没买。
卖爱喜的店面寥寥无几,在武汉,也是固定的一两家店才找得到。成都的店我不熟悉,我的爱喜也抽空了。我摸出身上刚买的红双喜扔给他,他戴了那顶灰色的礼帽,灰色的西服领大衣穿在他身上十分相配。
红双喜是我在买不到爱喜时的首选,我印象里以前只卖七块,在成都,这包烟花了十一。
安阳以前也抽过红双喜,后来还抽不抽我就不清楚了。
中国汉字里我一直格外喜欢喜字,仿佛笑口常开一般给予人温暖和温柔。双喜,囍,我总觉得很暖心。
卓先生衔了一根点上,随手把火机也放在烟盒上。
那顿酒,三人相顾无言,除了餐具酒杯碰撞的声音,就只有无尽的沉默和耳畔邻桌的觥筹相错。我越发怀念起和安阳在一起的日子,轻松愉悦,想哭便放声哭,想笑就开怀笑。
安阳在学校里的日子仍然平和,仍然维持着一个人的爱好和记忆。他说唯一改变他状态的是一个喜欢穿红衣服的女子。
能驾驭住正红色衣裙的女子定然是长相明媚,性情张扬,在尚有青涩的年纪里,这样的明媚必然带了性情的激荡,带了能轻易打破一个人心境的艳丽。
安阳说,他还没有想好,该怎样问她喜不喜欢去音乐节这件事。
同样的,我也没有想好,该如何问顾行懂不懂异性分寸这件事。
我也衔了一根烟,我想起来成都之前,临上火车之前,我甚至还给了自己一分钟的犹豫时间。万一自己真的撕掉车票,转头离开,是不是该去买一杯热牛奶温暖自己的胃。
我想起自己坐在火车上,望着窗外的大片绿色。绿色的层层叠叠的山,山上的层层叠叠的树,偶尔有被惊起的大群白色飞鸟,有白墙黑瓦的房屋,有蜿蜒的水渠,还有被围起的梯田,梯田里时常看到小群的白色鸭子在游水。其实我也不知道火车行驶经过的地方都是哪里,在我印象里,这趟行程只是一直向西,向西,从武汉到成都。如果我记的不错的话,成都就应该是在武汉西面的。
“我该走了。”我看着顾行的眼睛,说道。
顾行在我讲完这句话的一瞬间开始皱眉,像极了被激怒的野兽。我一如既往讨厌他皱眉的模样。
他的私心中,占有欲是很强的。
我看到他皱眉,大抵知晓了他现在的态度。
我说。
你从没真正爱过,因此还未通晓悲欢,还未肆无忌惮,还未将游遍山川湖海转为小院诗花茶酒,也还未因一个人而决定自己一生命运。
他同我一起站起身,摸起我面前的那包烟,抽出一根衔在口中。他没有点,顾行不会抽烟,也从来都没有尝试过抽烟。
我替他点起那支他可能本就不想点起的烟。我知道他不会抽烟,但我想,至少让他闻得到这支烟草点燃的味道,闻到草木燃烧成灰烬时候的绝望,闻到生命尽头他从未爱过的重回自由的味道。
我说,我先走了,我有些困。
我说,顾行,我们先冷静一段时间吧。你不明白情感中有些禁忌是不能触碰的,你不明白,在感情里,女人真正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卓先生喝完手边杯中最后一口酒,他问要不要送我。我说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