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挑担抬轿，引马牵牛，街道两旁店铺伙计，摊位摊主叫唤吆喝。
镇口南，凉风拂过，一曲幽幽洞箫声渐响，轻柔，涓细，回旋婉转，余音袅袅，动霄汉，云零乱。
寻声看去，一少年倚镇口牌匾下石柱而立，神色平静，青衣朴素，形体挺拔，手持竹箫，薄唇轻贴，胸腹起伏，碎发掩额面，青涩映俊颜，很自然的流露一种淡泊宁静的气质。
这自然便引得路人驻足，眼中略带欣赏之意，静听悠悠箫声不绝如缕。
待箫声渐渐散去，少年放下竹箫，缓缓睁开双眼，对着驻足围观的人深深鞠躬。
人们意犹未尽，摇头叹息，好像在感叹什么，较少的人从兜中扣索出钱币掷于少年脚前，转身离去。
“小墨，今天也来这么早呢。”众人皆离去后，一花髯老者走上前，轻拍少年肩膀，和蔼一笑。
“嗯，陈爷爷。”名叫墨的少年淡然一笑，显露一种与此年龄极不相符的成熟，“不赶上赶集，人少了就迟了。”
“近来过得如何，生活上没有什么大问题吧。”老人微笑道。
“多谢您关心，家中有父亲为顶梁柱，倒也是无需担心。”墨回道。
墨是离小镇十几里外村上一家猎户的养子，养父每天都是在山里猎杀一些野兽，猎杀像獐鹿，獾猪这些常见的野兽。
狩猎回来，自己家里留一些，其它的都由墨平时带到镇里卖出去，贴补家用。
但墨呢都会将自己的竹箫一并带去，通常在售完猎物后，吹上一曲，心善之人也愿意再给上一些钱币作为小费。
这一日日来去，墨，也长大了。
“好孩子，每天都要跑这么远的路，也挺累的吧。”老人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银币，拉起墨的手递到他手里，“小墨，收下。”
那手褶皱粗糙，裂口遍布。
“不，不，陈爷爷，我不能收。”墨眼中浮现惊色，连忙将手送了回去，“我知道您对我好，但是，这……”
“小墨，你听我说。”老人摇了摇头，将墨的手推了回去，“爷爷老了，不能帮你做什么，这是爷爷的心意，就收下吧。”
多年来，墨每天必在太阳挂上山头的时刻来到镇上，每一次都扛着猎物来到这里。
这位孤寡老人，即便是顶着自己生活也不富裕的情况下，也要帮助墨，给墨送钱币布匹。
一开始墨也不知道，这位老人为什么要这么帮自己。
直到有一天别人告诉他，他跟这位老人早已故去的孙子有相似之颜。
虽然老人也承认过，但墨心中却未起一丝波澜。
……仅此而已吗？
借着一副相似的皮囊，博得他人的怜悯，我墨，不需要这样的施舍。
也不想要这样的施舍。
“小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老人淡淡一笑，“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看在眼里，小墨，我知道你有着一颗原则的贞心，但是爷爷近来做了一个梦。”
老人顿了顿，继续道:“可能，我的时间快到了。”
“我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多看看你，多为你做点什么……”
“陈爷爷，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墨知道打断他人说话不对，但还是忍不住插嘴道，“有时候，梦是虚幻的，要过的现实，都是靠自己去改变的，没准是陈爷爷近来多心了呢。”
“何况，像陈爷爷这样心善的好人，一定是长命的富贵相呢。”
墨微微低首，不敢迎上老人射过来的目光。
“哈哈，小墨的嘴巴还是这样甜呀。”老人捋了捋胡须，脸上却出现了惋惜，“可惜了多好的性格，要是你能如那些人一样，拥有真气，能够修炼就好了。”
“也许，这就是命吧。”墨苦笑一声，轻叹道。
很小的时候，墨就在其父亲的帮助下尝试修炼，但他的丹田不知为何无法与天地元气沟通。
无法沟通天地元气，就无法引天地元气入体，这也就注定无法修炼。
无法修炼，也就意味着无法踏入武道。
无法踏入武道，那么就意味着此生止步凡人，百年作古。
而他有一个梦想，那便是要成为强大的武者，登顶九天之巅，傲视天下群雄。
可是连修炼都不能，又怎能踏上巅峰？
“好了，不说这些事情了，收下，不为你想，也为你的父亲想一想，是吧。”老人将钱币塞入墨手中，转身离去。
墨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时沉默，愣在原地，静静看着手里的一把银币，细数下来，竟有十四枚，其中，还匿藏了一枚金币。
要知道，一枚银币相当于百枚普通铜钱币，一枚金币相当于百枚的银币。
这十四枚银币和一枚金币，对于一个在这里生活的老人来说，应该算是后半生的积蓄了。
再抬起头失神地凝望老人离去的方向，背影渐渐远去，模糊，他久久伫立，胸腔千万语却无法言表。
“陈爷爷，我会还给您的。”墨咬咬下唇，将竹箫系在腰间，俯身拾起其他的钱币，到常来的药铺抓取必须的药材，离镇回家。
售完了猎物，墨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
手提药包，看了看已过头顶的太阳，墨摇了摇头。
这一天，又这么过去了。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越来越模糊的镇匾，无感一笑，加快了脚步。
沿路往南走，翻过两座山，处夕阳之际，忽见袅袅炊烟下的小村落坐落在青山一旁，还有阵阵的孩童欢笑声传出。
清溪流水，击石哗啦，落花拂绿，幽香自来。
温馨而美好。
山腰之下，松石之间，墨的家，就在这里。
途中，村中的村民纷纷跟墨打着招呼，在他们看来，即便是养子，墨也是一个又孝顺，又懂事的孩子。
墨手中的药包，除却平日的突发情况，都是靠自己的小费为养父常年的老毛病所买的。
墨颔首微笑，进入了这座还算较精致的宅院。
“墨哥哥，你回来啦。”
房门推开的吱呀声后，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如若一道灵泉，灌入墨的心中，滋润心田。
只见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女冲向墨，扑了个满怀。
“怎么还像小时候那样呀。”墨只是淡淡微笑，抚了抚她的头发。
“嘻嘻，墨哥哥和爹爹每天都那么早出去，又这么晚才回来，一个人在家里真的好无聊的。”
少女莞尔一笑，仰首迎上墨的目光，墨虽仍是微笑，但瞳孔一缩，心里不由暗道:“的确是长大了。”
皓齿明眸长发如瀑，无暇玉容如梦似幻，气质飘逸似仙临尘，肌肤凝雪娇嫩动人，素衣白裳世间绝色，一颦一笑摄人心魄。
“钰冰，以后就不要像这样抱着我了，你已经长大了哦。”墨轻声道，“而且呀，以后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咯。”
“才不要呢。”少女嘟嘴摇了摇头，“要是学会了，墨哥哥就不会时时关心钰冰了，就不会把钰冰放在心上了。”
闻言，墨哑然失笑道:“你和父亲是我最爱的人，可是摆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呢。”
“我只是想说呀，钰冰应该学着自己来解决一些事情了，钰冰已经是个大人了不是吗？”
少女名秦钰冰，是养父秦先的女儿，在墨的回忆里，自小时候自己被收养后，少女非但没有产生任何的异斥感，反而将其当做亲哥哥对待。
故而两人从小便在一起生活，一起玩耍，一起长大。秦钰冰性子清冷，不爱出门对待他人颇为淡漠，所以不是村中人，都不知道秦钰冰的存在。
但她却总是喜欢黏着墨，作为哥哥的墨，对待妹妹秦钰冰自然也是呵护有加。
“不是还有墨哥哥在身边嘛……”秦钰冰撇撇嘴，紧紧抱住墨的胳膊。
“即便是我，也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呀。”墨一脸宠溺之色，轻叹道，“希望未来，钰冰能找到一位真正爱你的如意郎君，这样，就有人替哥哥我继续照顾你了。”
“倒是不知道，钰冰这么可爱的姑娘，将来会便宜哪个上世修了一辈子福的人呢。”
“略略略，我才不嫁人呢，我要永远跟墨哥哥……啊，还有爹爹生活在一起！”
惊觉自己说错话，秦钰冰那梦幻般美丽的脸蛋儿蓦地爆红，立即从墨的怀中冲了出去，一连后退了几步，站到了远处，赶紧扭头看向了别处。
“咳咳……”
就在墨刚想说话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咳嗽声，一道健硕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正是墨的养父秦先。
秦先虽年过半百，却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只见他头戴竹笠，长弓套身，肩扛野鹿，腰系草兔，脸不红气不喘。
秦先与墨一样，也无法修炼，但是其肉身实力却很强悍，如若遇见一只猛虎，也可赤手空拳将其打死。
尤其是弓箭，秦先更是能在几丈开外一箭制敌。
“父亲。”墨将手中的药包放于一旁，赶忙上前，替秦先接下今天的收获。
“墨儿，今天没人刁难吧。”由于长期在外狩猎，他的皮肤被太阳晒得有些黝黑，但秦先的笑容，却总能带给墨无比的安心与温暖。
“嗯，今日趁着赶集的机会，所带的鹿肉还被人争相竞买呢。”墨笑着点点头，从兜中拿出今天卖出的钱币，呈放在桌上。
不过，他留下了了陈老人给他的金银币，那是墨答应，将来一日找个理由还回去的东西。
“父亲，今天的药，我给您熬上。”墨说完便提着药包跨出门槛，在院子里那早已备好的火炉水盆边淘洗药材，准备完毕后开始熬药。
“墨儿……”
看着正在为自己熬药的墨，秦先的眼里闪着光，自己常年来都有着咳嗽的毛病，自打墨能够帮自己做事以来，墨总能想出办法为自己筹钱买药。
为了自己，墨经常还要被镇上一些拥有修为的恶霸欺辱，受点轻伤，抢走点钱倒是常事，偶尔还会被打成重伤，但每一次无论多大的事情，墨的脸上总是挂着那副千年不动的微笑，令人痛心。
他叹了口气，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后，清洗双手进入厨房，生火做饭，而秦钰冰则在一旁帮秦先淘米切菜，准备碗筷。
“好了。”墨将处理后的药材放入陶罐中，小心放在火炉上，生起小火。
转身回屋，桌上已摆满香喷喷的菜肴，随后一家三人便坐在桌前吃饭，吃的津津有味。
用过晚餐，墨先照顾秦钰冰入睡，随后和秦先一起处理兔鹿，最后坐于院中，看照炉火熬药。
月上林梢，夜色朦胧，送秦先回房休息后，墨也终于在万籁俱静的夜晚，上望苍穹，喃喃自语，第一次露出了迷惘的眼神。
“一定会有机会的，对吧，一定的……”
在无人的时候，墨才会显露他最为脆弱的一面。
虽然自己无法修炼，领略目睹不到那些绝世强者的风华绝代，盖世无双，但是身边有一个深爱他的父亲陪伴，有一个珍惜他的妹妹陪伴，有清风，有明月，有春来燕鸟归，有夏至草木盛，有秋回果蔬熟，有冬达银雪舞。
但他不是铁打的，有心有肝，一次次的欺辱让他明白，如果自己无法修炼，就会一直活在阴影中渴求阳光。
甚至到了未来，自己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
多年来的欺辱也同时让墨看清了这个世界的人情冷漠，那种可悲的歧视。
同为人，何来高贵低贱一说？何来有修为者欺负无修为者一说？
他们曾经，不也是普通人吗？
墨双眸冰冷，凝眸月光，那紧握的手掌，使得略微尖锐的指甲深深的刺进了掌心之中，带来一阵阵钻心之痛。
银月临空，清风略过，树影婆娑，虫鸣草曳，瞑目垂首，切齿咬牙，嘴角抽动，身体颤抖。
最后的最后，他叹了口气。
人，要认清事实，这世界上不缺乏天才，同时，也不缺乏废物……
……做好自己就行了。
当墨缓缓睁开双眼，准备继续看火时，却被周围的东西，震惊了。
墨的身边凭空出现金光辉华，其中一颗一颗光斑恍若有直线相连，璀璨夺目。
耀眼的斑点，散落四方各个位置，大小不一。
墨觉得上方一阵明亮，抬头一望，只见那天际不知何处一道金辉将云层驱逐，一颗颗明亮的星辰正映射夜幕上，密布天空，一闪一闪，像是诉说什么，又好似见证着什么。
夜空中的星辰如同受到了牵引，挥洒的一缕缕的光辉渐渐围着墨聚拢过来，光斑也隐现夜幕上那一颗颗星辰的模样。
“我这是，怎么了……”从未有过的现状，使得墨一阵手忙脚乱。
这时，这道光华聚成一道流光，射入墨的眉心。
“唔……”
金光晃眼眩目，墨不由合上双眸，脑子里，却响着一个低沉的声音。
“逐光前行，逐光前行……”
如同有着魔力一般，这声音死死吸引着墨的心神。
猛然睁开双眸，周围的一切异象皆消散，又回到了原先的模样。
“眼花了？”墨揉了揉双眼，拍了拍自己的脸。
但院子外，刚刚那金色的光辉再次出现，这里隐稀一点，那里隐稀一点，向山外森林深处延去，像是在指引着道路。
“逐光……是那吗？”墨迟疑了片刻，刚刚的异象告诉他跟着光芒走，但是他年少老成的心告诉他，这样的异象降临在自己身上，意味着一个未知数。
一个变数。
或许这就是简简单单的一次异象，不能代表什么；但同时，这样的异象也或许说明自己的不同之处，也许跟自己不能沟通天地元气的丹田有关，跟自己是否能修炼有关。
而这路途上，或许还有着危险。
……去，还是不去？
墨伸出手掌上下翻看，一咬牙，眼中出现坚定之色，朝金光的方向疾驰而去。
不去自己依旧无法修炼，去了或许自己还能收获什么。
冒点风险，无所谓。
只是他不知道，当他冲出院子第一步开始，上天的星辰就铭刻了这一刻，铭刻了墨，将再一次成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