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来电的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接过太多骚扰和诈骗电话，李小北虽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让他奇怪的是，那清脆的男人的声音竟然是黄勇传来的，虽然多年未联系，李小北还是听出了黄勇这辨识度极高的声音，他问李小北要他的地址，说要寄来两张演唱会的门票，请他去北京看演唱会。
这体现出大数据时代的便捷，即便是多年未联系，相隔千里，还是能帮你找到一个你想找的人，这也是它的弊端，任凭你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能完全隐藏自己。
李小北放下手机，坐在沙发上，让柔软的沙发包裹自己，他沉默良久，发现自己像极了电影里反派被捉后束手就擒的样子，真像一个傻瓜。
今天的央视新闻频道的主播是个漂亮的女主播，叫王音祺，她虽正襟危坐，可不再掩饰自己的长发，而是简单将长发约束在耳后。李小北想，这个女主播好像一个人，可怎么也想不起。电视机里的新闻频道循环播放着一条新闻：武侠小说巨匠金庸先生逝世了。一人江湖，江湖一人！武侠巨匠千古！原来，世间万物大抵不过一双醉眼，一场大梦，梦境之地，西方有乌托邦，中原有桃花源，而金庸之所在乃为江湖！李小北脑子掀起了一片巨浪，脑中闪烁着无数模糊的画面。蓑衣孤影，明月大江，踏雪飞鸿，荒漠长烟，江湖侠者，持剑携刀，踏遍天涯路。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浊酒留风尘。李小北感叹，金庸终究还是成为繁华世界的一个过客。再翻开手机，人们纷纷发朋友圈来回忆与金庸的故事，在他们中间，多半只看过以金庸小说改编的武侠电视剧而没看过他的原著小说。电视剧里的情节自然比不上小说里文字描写的那般精彩和耐人寻味。在物质和精神生活困乏的年代，人们缺乏聊以慰藉的娱乐方式，而金庸的武侠小说无疑满足了所有幻想。
回想起自己的过往，李小北曾经也是金庸的书迷。在学生时代，除教科书外，正版图书昂贵而稀少，他便经常到书店里翻看金庸的盗版小说，或买或租或借，几乎把金庸出版的书翻了个遍。这类书虽然印刷粗糙，缺字少行，有时候纸张的气味还很难闻，但是丝毫不会减轻读者的阅读的快感，同样能激起阅读者的热情和无限向往。这些篆刻在发黄纸张上的文字，有些便成为了青春的记忆，在那个简单的世界里，没有智能手机和繁华世界的侵扰，安静下来读读武侠小说，是一大趣事。
天色渐黑，各种灯光闪烁，弥漫整个房间。李小北疲惫不堪，翻看最新买的智能手机，朋友圈里除了久未联系的朋友发的几张自拍，几乎被金庸刷屏。他知道，明天天一亮，大家都会早早起床，匆匆吃点早餐，继续为生活奔波。不需要很长时间，人们也会把金庸忘掉，继续在朋友圈里晒吃喝玩乐的样子和过度修饰的自拍。也许世间万物都是如此，今天再美的事物到了明天也是过眼云烟，终究抵挡不了时间所具有的强大而特殊的魔力，像是言情小说书写的那般：春去秋来，季节一向无情。想想自己人到中年，似乎也是无所事事，浑浑噩噩，竟也是生活。也许是金庸勾起了自己的回忆，他想起了他的家乡，那个皖北平原的小城里，曾有一群相遇又离去的伙伴，也有些支离破碎而又难以忘却的记忆。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大多数时候，人们通常是感觉不到时间是如何流逝的，李小北自然也不例外。那时候，像他一样的年轻人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充满好奇，也能够接纳很多杂七杂八的事。随着时间流逝，世界越来越缤纷多彩，各类信息转瞬就能出现在掌心，越来越智能的手机几乎整个世界都装了进去，真的假的分不清楚，各种美丽的事物也让人应接不暇，眼花缭乱，可是属于自己的空间却越发狭小。
青春是青涩的春天，是春意盎然季节。春天，那是动植物情窦初开含苞待放的时候，它们在流淌的时光里萌芽，扎根散叶，万物都在春里复苏。在“人”这类高级动物的青春年华里，总是有一些记忆挥之不去，任凭风吹雨打，它自岿然不动。
李小北也想到了他的家乡。
他的家乡的人们，按照智力、能力、背景和社会分工的不同，从事着繁杂而又具体的劳动，随着社会生产力的不断发展，繁衍出警察、小偷、工人、农民、教师、家庭主妇等各行各业，那些资源聚集的地方，逐渐演变成了城市。在皖北平原的小城杨树县，以提供农产品和向外输出劳动力为主业。在那里，人们辛勤耕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庄稼一年两季，小麦、大豆、玉米轮番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结实。土地也是个脾气很倔的主，无论人们怎么使劲倒腾它，也不能使人发家致富，大部分年岁只能让人们在温饱线长挣扎。这里的人们要几十年如一日的艰苦奋斗，才安安稳稳地过上了不愁温饱的好日子。而今天，在改革开放的伟大浪潮中，耕作土地已经成了人们的副业。大家都有自己离开土地，或外出务工，或经商搞个体，或上个大学谋个稳当职业，再也不戴农民的帽子。
我们无法拒绝接受，这是时代进步的结果。
在杨树县，过去的人们认为“国家级贫困县”这个帽子能给杨树县带来好政策，名声虽不好听，可却能带来真实惠。随着脱贫攻坚战的打响，就要脱贫摘掉贫穷这个帽子，马上就要要跟过去告别，人们竟有几分不舍。杨树县，人们更愿意称之为白杨树县，在这个县城的辖区内，种植着数不尽的白杨树。在一些破旧的乡村，那些多年无人居住的院墙上，还有用白色石灰镌刻的“要想富，少生孩子多栽树”的标语的痕迹，这些快要风化的痕迹仿佛在提醒着人们，他们也是经历过那段难忘的艰苦岁月的。无数白杨树挺拔在皖北小城，没有官方统计的数据，总之，数是数不清的。每到春天，绿荫葱葱，望也望不到头，看也看不到边。一条省道从小县城穿过，把小城一分为二，路两旁依旧装饰着白杨树，路北边十米开外，一条小河缓缓流淌，直插淮河，开车行驶在省道上，仿佛置身于虚幻世界一般，可以任你驰骋，自由穿梭，毫无阻挡。
思来想去，这些回忆都是成片段状在脑袋里漂浮，并不能完整呈现出一幅画卷。对李小北这样的男性来说，这些记忆里总最难忘的便是一起经历鸡毛蒜皮这般小事的女孩们，她或她们的一撇一笑，哪怕是一个回眸的瞬间，都会让人永生难忘。可惜的是，突然有一天，她离你是如此遥远，真是春秋梦云，聚散可真容易。我们都觉得“过去”难忘，因为我们知道，没有什么东西比一个漂亮女孩更值得回忆和留恋。
这可真是些生活的哲学问题啊！李小北自叹，即便你左思右想，也不能从一个苹果落地的瞬间想到万有引力，生活还得按部就班地继续，还不如睡去。希望一夜无眠。
第二章
李小北的高考结束了，距今整整十年。在人的一生当中，自认为多愁善感的情绪此起彼伏，可真要具体细化起来，多数都是随波逐流，人云亦云罢了，几乎都成了闲暇之余的谈资。在那一整个夏天，李小北都贪睡在家里，把这两三年缺少的觉全部补了回来。偶尔出去聚个好友，享受纯粹的友谊。这个夏天特别热，家里摇头的风扇拼命的摇曳，似乎也清凉不了李小北的燥热。与过去不同，今年的自己，已容不下闷热的天气，家里早装了三台空调迎战夏天，偶尔停电一晚，也要跑到街上开个酒店美美清凉一晚。自己竟吃不得一点辛苦，那种苦涩的味道只能用来回味了。
白杨树的叶子繁茂而旺盛，人们躲在树下避暑，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即使是炎热的微风拂过，心情也会变得凉爽一些。
随着汽车在省道在变速前进，座座高楼映入眼帘，与在乡镇念初中不同，到县城念高中最大意义在于脱离了家里父母强有力的管控。终于，离家求学了，李小北如脱缰的野马，自认为可以自由奔跑一番，再无束缚了。
许念豫是李小北印象中认识的第一位高中同学，他微微有点胖，个子不高，看见什么都笑眯眯的，说话言简意赅，也不会斤斤计较，相处起来不难，人缘很好。这就是像是吃土豆，作为常见的蔬菜，吃起来味道尚可，可比起其他的美食，在心中的份量却不够，所以，土豆成了很多人家餐饮的配菜。看到许念豫，李小北就想起了土豆。没过多久，李小北就和许念豫成了朋友。有一天，李小北对许念豫开玩笑地说：“你长得真像一个土豆！”许念豫也不生气，笑道：“太巧了，我正好喜欢吃土豆。”对于第一位认识的同学，李小北记得很清楚，至于后来认识的车月、韩飞、周丽丽等人，他已经记不得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了，可能由于同在一个班级，彼此都打过照面，相识便不是什么奇怪之事了。
这还是一个老师安排座位的年代。班主任石老师安排张溪成了李小北的同桌。排座位的这天，算是李小北与她第一次亲密的接触，两人，相距只有十来厘米，刻在记忆的年轮上却难以抹去。
张溪看起来比同龄人都要早熟，李小北的节奏如果慢世界一拍，就会慢她两拍。她追逐流行的脚步永不停歇，无数个新名词在李小北耳边闪烁，李小北的脑容量逐渐缩小，乃至于那时候只装得下她，那个十几岁的青春少女。
由于是同桌，他俩聊天便频繁了起来，当然，张溪始终占据着聊天的主动权。张溪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些港台明星，如周杰伦、戴佩妮、王心凌、郑俊、老狼、罗大佑，还有那唱着“操你妈的路口”的张震岳。李小北感觉这到一切都是新鲜的，听她说着这些新名词，还要装作一副不新奇的样子，事后，上网搜一搜相关信息，才茅塞顿开，不知不觉中，自己进入了新的世界的大门。
后来细想，李小北脑海中关于张溪最初的印象，就是如书上说的大家闺秀或小家碧玉一般，掩面而笑，笑颜如花，完全一完美美人儿，再加上会画画的特长，可谓美貌与才华并存。与她接触久了，就发现了她的双面人格。她心思缜密，内心坚毅如铁，却又有点暴力倾向，相识久后，她还会在偶尔生气之时给李小北胳膊上留下些的青紫印记。与张溪的笃定的性格不同，李小北有时就像久久置身在一团迷雾之中，不知前方可是柳暗花明，团团未知，内心急不可耐。这是他的软弱。
听张溪自述，她自幼画画，上高中时美术也是她的专业，也可以正大光明地不用经常呆在教室里上晚自习，只要每周来个一两次就行。这可是学生时代天大的福利。
对于多数人来说，学习英语是一道坎，很难逾越的坎。对张溪来说，学习英语不是什么难事，她的英语成绩很好，能熟练的用英语与老师交谈，让人惊出了下巴。大不列颠的语法没能逃出秦皇汉武和唯物辩证法的拉扯，她的文科成绩差，出乎李小北的意料，也给李小北了亲密接触的机会。
秋十月，乍暖还寒时候，学校组织了高中时代的第一场考试。李小北面对这几场考试，几乎是一筹莫展，由于是邻座，李小北一瞥一瞅，能把张溪的试卷尽收眼底。出于对她英语之外的学科成绩的不自信，李小北也没有参考她的答案。成绩下来后，李小北的历史成绩名列全班第一，可总分还是在班级的倒数第二的位置。刁朝阳位居倒数第一，一下子全班人都认识了他，而李小北则显得落寞多了，这可能就是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道路，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此后，这排名也很少出现波动，无非是李小北和刁朝阳互换一下位置而已。她给李小北的第一个表情就是惊叹号，张溪说你这不算营养不良，是各种元素都缺，唯有一种元素富足，是典型的除了历史都需要大补型的学生。张溪的成绩成了历史学科都是高分，作为艺术生，政治历史等文科只要及格，已经算是很好地成绩了，可张溪不满足，顺其自然，李小北就成了她历史这门学科的业余补习老师，她来上晚自习的每天晚上是李小北自信心爆棚的最佳时刻。为此，张溪说：“我们的大多数痛苦都是来自于对比，大多数快乐也是来自对比，你的总分比我低，所以我高兴，你不高兴，你的历史成绩比我高，我不高兴，你高兴。”
李小北还未来得及反驳，张溪又说：“承认吧，这就是事实。”张溪说的也对，我们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没有彼此间的“对比”、“比较”，假设我们吃的一样，住的房子一样，用的东西一样，那该少了多少矛盾，多了多少平和啊！
第三章
时代网吧离学校仅一路之隔，从学校到网吧的直线距离只有20米。由于它坐落在学校的北面，离学校唯一的南门也就显得稍远了。与时代网吧同处一条马路上的便是学生们租住房子的所在地。
拔地而起的三四层楼房杂乱无章地堆积在这片城乡结合部，抬起头，见不到一丝绿叶和一支树苗，阳光射不进来，冷风却能钻了空子，冬天里处处寒气逼人。土地的多样化使用，创造了远远超出了土地培育庄稼的价值，这边的房东似乎都暴了富，而这些楼房也成了他们身份的象征。李小北和黄勇租住的房屋也在这片土地上。女房东是位胖阿姨，她和丈夫原来都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地地道道的农民，后来杨树县二中突然搬迁了过来，一下子巴掌大的地方聚集了近万人，几万人的吃喝拉撒睡就是巨大的商机，而商机就像天上掉下的馅饼竟让很多人美梦成真了。听说胖阿姨原来住的是瓦房，在干了一段时间的早点生意后借了一笔钱盖了三层小楼，小楼几乎没有装修，全部刷成大白墙，到处是隔开的房间，没有厨房，没有厕所，没有客厅，也没有家具。楼上楼下加一起有三十几间房，都向学生出租，按房间大小不同，一间房一月八十到两百块钱不等，水电费另算。班级里的一半以上的同学都在这里租了房子，还有小部分同学家就是县城的，放学之后自然可以回家，这部分人少了很多自由，也少了很多乐趣。
在租住的三楼的房子里，李小北和黄勇各摆了一张床后，空间已所剩无几。刚来县城的黄勇早早就到时代网吧学会了上网，每晚半夜才回。和别人不一样，他上网并不玩游戏，就是上网听听音乐、胡乱看看而已。
年轻人的胃饿的总比较快，李小北躺在床上，听着小巷里包子、油条的叫卖声，余音绕梁，久久不绝，直至入睡，耳边还有阵阵呼唤。当然，睡觉之前还得先跑到房间外撒泡尿。
班上的孟富贵也租住在这里，离这隔了三幢三层的楼房，在班级里李小北和他的距离只有三张桌子。李小北第一次去网吧就是和他一起。贾富贵性格活泼好动，对人待物有一种天生的自来熟，就算面对的是石头，他也能聊上半天。上网对他来说轻车熟路，各种网络游戏也是游刃有余。当下，玩游戏是几乎所有的高中学生除了上课睡觉外必须掌握的技能，也可以叫专业知识。
闷热的夏天似乎已经过去，除了中午炙烤的太阳让人难以忍受以外，一天的大部分时候还是舒适的。就在这个时候，许念豫要转班级了。因为他爱好理科，厌烦政治历史地理，要转到理科班里。还好他的班级也在四楼，同一层楼，李小北找起他来倒也方便。
下完自习那天，坐在后排的孟富贵拍了李小北肩膀，说“走，上网去”，李小北点了点头，直奔时代网吧。这还是一个上网不需要身份证的时代，他给李小北开了台机子，迅速坐在李小北旁边，熟练地登上了会员，他已是这里的老主顾。网吧里的烟味快让李小北呼吸不过了，但是李小北还是强忍住了，毕竟这是第一次上网，要装出不是第一次来上网的样子。李小北拿起鼠标随意地点着，他突然侧头问李小北，“QQ多少？”李小北回答道，“什么？我没有”。他略带鄙夷的说，“给你一个号，这号里面有很多女网友，一并送你了，看我多大方，哈哈。”他刚把号登陆上，就有几个女性的头像拼命在闪。
与现实中交友不同，在网上用QQ交友，不用打招呼，也不用说再见，还可以隐藏自己的心思和表情，最特别的是即使没见过面，你也经常把对方想象成一个美丽的少女或英俊的男孩。这是虚拟聊天的独特之处。
就这样，李小北学会了上网，也学会了上QQ。他找一个头像是位长发飘飘的显示为女性15岁的网友聊了起来，她的网名叫小龙女。
李小北首先发问：“你好！”
对方红色的头像闪了闪，回复了句：“亲爱的，想我了吗？”李小北的脸噗通红了，她难道把我当成贾富贵了，他用余光瞅了瞅孟福贵，还好没注意到自己。
“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喊我亲爱的？”李小北费了半天劲才在键盘上敲出来一行字。
“讨厌！你难道忘了我们的关系？”对方很快回复到。
“没忘，只是想再确认一下。”李小北回到。
“你上次不是说要做彼此的天使吗？我爱你，你也爱我。”
看着红色头像闪过来的一行字，李小北像是听着一位美女侃侃而谈，表露情愫，内心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本想揭穿自己，表明自己并非她的天使，只是一个冒牌的网友，可聊着聊着，不由得上瘾起来，欲言又止。自己终于明白了那句“上网有瘾”的话来。
一旁的孟富贵好像没有注意到自己情绪的波动。他戴上了耳机玩起了劲舞，他用力地敲打键盘，这个样子好似热战中的战士抱着机枪，拼命扫射个不停。李小北偷偷瞄了一下网吧老板，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李小北心想，这样蹂躏键盘，网吧的老板能没有意见么。这样的疑问，总是在李小北心里回荡。终于忍不住好奇问了孟富贵，他又是一副鄙夷的模样：“网吧老板倒是希望每个人都到这里敲他家的键盘”。
文州路就横在二中门前，每日行人穿梭，潮起潮落。路两旁，各种小吃、奶茶、文具、图书、网吧的店铺应接不暇，生意兴隆。李小北最爱的是学校门口的几间书店，分别是学海、学习、二中、状元书店，书店里有各式各类的图书和音响制品。当然，李小北不是去逛学习辅导图书，李小北喜欢的是各种各样的小说、散文和游记，尤爱金庸的武侠小说，这些简称课外书。李小北以前没有接触到课外书，猛然一看，就如囚禁多年的囚徒重获自由，恨不得身有双翼，飞向天空，自由驰骋。这里也有租书的书店，多数店里摆列些玄幻言情小说，生意也算热闹。李小北多数时候是只看不买，老板也不会说什么。有时一看就是个把小时，看书的激情似乎一直高涨。这时候，磁带已经在走下坡路了，三块钱一盘或者五块钱两盘凄凉的像是发黄的蔬菜，怎么也卖不出去。在学生中间逐渐流行起了MP3、MP4，这种携带方便、下载歌曲电影便捷的玩物自然受到了小伙伴们的欢迎，特别是在晚自习的时候，带起耳机听着歌学习或者假装学习，别提是件多么愉悦和装逼的事了。李小北的第一个MP3是张溪送他的新年礼物，还能下载小说书，只是短小的屏幕是能看一行字，不到俩月MP3上的键已被李小北按变形了。高中第一年，李小北还是热衷于用磁带听歌，二三十元买的收放音一体机就成了李小北的挚爱。
多年以后，有一个大学校长这样描述校园生活，大致意思是，当你身在其中，你整日抱怨它的无趣，当你毕业多年后，你会经常怀念并时刻维护它的美好。也许就是如此。只是这时，像李小北一样的人儿搭乘青春的班列，作为时光流逝的看客，自然不会感叹逝者如斯夫，也不会在意它在哪里停靠，沿途有哪些流转即逝的风景和人儿，即将奔往何方。
第四章
“在冬天里晒太阳就像一对情侣刚刚谈恋爱，两人沉迷其中，尽情享受，无法自拔；在夏天里晒太阳就像一对情侣要分手，一刻也不想见，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想离得远远的。”这是贾富贵关于恋爱的一个认识，倒让李小北感到贴切。
此刻的阳光已经变得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说明现在进入了初冬时候，偶尔地靠在椅子上晒着太阳，让人感到舒服。王老师倚靠在讲台上的椅子上，享受着教室窗边洒进来的些许阳光，她左手用拇指和食指拿捏着课本，右手握着水杯上不停地晃动。李小北是不喜欢她的。也许学生年代，喜欢的老师的学生很少，见了老师多半是又怕又怨，就像小商小贩见到城管一样，第一反应就是逃走。她是南方人，家乡似乎是安庆的，她的日常就是抱怨北方的小城灰尘大、垃圾多，人们的素质不高，她说要不是为了为的老公才不会来这个落后的杨树县。这点，李小北倒觉得没什么，毕竟李小北也没去过其他地方，也没有在这里生活很久，及谈不上感情，也谈不上感悟。王老师的课本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她的备注，在李小北看来，她的教学就是无非是照本宣科，没有一点技术含量。她也年轻，刚走出校门，刚刚完成学生与教师身份的转变，难免有些争强好胜，就像自己一样，总觉得将来能成为一个响当当的的人物，王老师也想成为一名教坛新秀，或者学科带头人，甚至这所中学的校长。
今儿不知怎么讲到了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便喊了几位同学来谈谈怎么认识这个文学巨著里的人物。
班长骆奇基本上都是第一个主动站起来问答老师问题的，这次也不例外。王老师刚问有谁主动谈谈的，他便举手站起来了，在得到王老师满意的示意后，洛奇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王老师，我觉得林黛玉不仅仅是个悲剧人物，更是一个时代的缩影，见证了封建礼仪伦理纲常的逐渐没落，反映了封建社会这个生产关系走向衰亡的过程。”话刚落音，王老师便露出了几乎全部的牙齿，“骆奇回答的很好，学习语文就应该如此，透过现象看本质，透过个体看整体。要用发散的思维问答问题。”她喝了口热水，用力地把它咽了咽，把书本放下，拿起了粉笔，敲了敲了黑板，“比如，上节课讲到的辛弃疾，读他的词，不能只看词，更要联系他所在的历史朝代，辛弃疾是南宋朝廷的主战派，北伐抗金是他的政治愿望，这个愿望是没有实现的，他的词和他的政治观点是紧密相关的，所以在她的词里是充满挫败感的，处处藏着悲壮之情。下次再做阅读理解题目的时候，就用这样的思路来答题，所有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这是骆奇的看法，讲的很好。下面，有没有同学从现代社会的眼光来谈谈林黛玉。”每每老师提问，要是骆奇不主动回答，教室里便一片寂静，这是久经考验的不变真理。无奈，王老师点人了。“张溪，你来谈谈。”李小北看了她一眼，似乎胸有成竹，没有一点慌张的样子。“王老师，我觉得林黛玉是个悲剧，反映出封建社会的残酷。但是，我觉得作为女人，尤其是现代女性，不能沉沦于琴棋书画，为赋新词强说愁，更应该独立自强，自力更生，拥有独立谋生的本事，来应对不断变化的环境，而不是一味多愁伤感，那样对改变周围的事务一点也没有用。不论什么时候，不能放弃自己，放弃家人，放弃对未来美好世界的追求，并付诸坚实的行动。”说罢，班级里竟响起了掌声，大家纷纷投给她肯定的目光。她似乎和王老师心有灵犀，一点就通。王老师也是个要强的女性。
此刻，李小北思绪万千，在十五六岁的年纪，李小北并没有这样的感悟，是万万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
这节语文课在所谓的高潮迭起中结束了，学生们看着略显瘦弱的王老师离开了教师，顿时沸腾了起来，终于放学了。下午五点半，四楼二十四班，夕阳还没走完，留下一点余辉洒在匆匆下课的学生身上。李小北在盘算着晚上和贾富贵去吃点什么，张溪突然侧着脸对李小北说，“你晚上去哪吃饭？”李小北愕然到“还不知道呢，咋了?”“我爸妈今天有事，我不回家吃饭了，跟你一起去街上吃吧”，她很自然说道。李小北赶忙回应，心中窃喜，竟也有些紧张。
李小北和张溪走在县城自北向南的人民路上，没有忧愁，也没有生活的烦恼。人民路是县城的主干道，是最繁华的道路，它与文洲路相交。人民路两旁是不知成长多少年的梧桐树，一些枝桠已经伸展到路旁房屋的阳台上，面临被砍伐的命运。繁华的各类商铺依次排开，熙熙攘攘，来往行人络绎不绝。才近六点，就有人饭店门口摆放的简易桌子上尽情吃喝，有人骑着电动三轮车，时不时朝行人喊道要不要坐车，也有人在兜售琳琅满目的商品，各为生活奔走。
电影院是县里标志性建筑之一，就坐落在人民路上，只是门前广场上的许多摊位，把这块地方装饰成了棚户区，各类小吃个体户搭着简易帐篷便运营起了生意，从这飘出的香气似乎能传到全城各地，让人口水直流，久久驻足，不愿离去。
来到了体委大院，这里也有着各类小吃，同样香气扑鼻。张溪是地道杨树县人，在县城生活了十几年，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了若指掌，各种小吃的所在位置她都知晓，何况“酒香不怕巷子深”，可就算巷子再深，只要食物美味，张溪也能找到它的位置。作为男生，出于自尊心和生活习惯，自然不能让女生买单或者进行AA制，李小北主动要求请她吃饭，被她拒绝了，这就让李小北忐忑不安起来了。他们吃的是砂锅，是在火炉上用砂锅煮出来的汤，加上羊肉、粉丝、白菜、千张、豆腐，配上各类佐料，香气洋溢，好吃非凡。只是十块钱一碗的价格实在太贵了，来到县城上学几个月才吃过一次。李小北客气的买了两个烧饼，五毛一个。她吃饭的样子也是淑女应有的端庄，小口咀嚼，用汤勺小口喝汤，显得这汤匙都制造的太过于大块了。这大概是她父母教出来的，在外端庄，在内贤惠，就是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而李小北则不同，狼吞虎咽，不一会儿把砂锅一扫而空，连汤也没放过，端起碗呼啦呼啦地喝了起来，意犹未尽，嘴角残存了一点汤汁。她看看了李小北，略带温柔的语气说，“饭吃这么快，对胃不好，你下次不要这么吃饭了。”又问李小北吃饱了吗，还未等李小北开口就用筷子把她碗里的羊肉粉丝夹到了李小北的碗里，李小北看着碗里飘着的几块羊肉，不好拒绝，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李小北从来没想过吃饭的速度与胃的好坏的辩证关系，记得小时候，爸爸妈妈总是催李小北快点吃快点吃，他们总说，饭马上凉了。李小北的世界好似安静了，她这不经意的小小举动让李小北受宠若惊，让李小北走进了桃花园，景色优美，香气逼人，好梦不愿醒来，这种感觉可从未有过。当然，这也取决于是谁说这话，要是一个大老爷们说这样的话，未必会对李小北有所触动，可偏偏这话是出自一位美女之口，分量自然不同。
张溪很从容地付了钱。李小北不好意思的说，明天你还回家吗，我请你吃饭。她笑了笑，“不用了，你请我喝杯奶茶吧。”李小北拼命点头。走到了学校门口，她点了杯香芋珍珠奶茶，李小北要了杯冰可乐，总共两块钱。他心满意足地和张溪慢慢走进了教室。
第五章
学生时代有很多调皮捣蛋的学生，自然也总几个认真学习的同学，她们大多是女生，打扮文静，有些还戴着眼镜。在她们眼里，除了学习，连吃饭都觉得是浪费时间，多数时候就是简单吃点或者打包带着包子、饼子回到教室，在座位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纹丝不动，不喝水，不说话，不听歌，就捧着书本和题库，认真钻研。这样的学生，多数是从农村出来的，衣着倒不是很讲究，倒也干干净净，没有什么课外娱乐活动，不乱花钱。李小北虽不爱学习，对她们还是很敬佩的，因为李小北也是农村来到县城念书，一天生活费也不多，仅仅算得上吃饱饭的水平。早上四个包子加一碗辣胡汤要才一块五毛钱，中午吃几个大馍或米饭加俩素菜也就两三块钱，晚上吃碗面条两块五，有时候加一个鸡蛋再多五毛钱。2006年的北方小城，物价真是便宜，离通货膨胀和货币贬值还隔着十万八千里。
李小北和张溪走进教室，班里才来了一半的同学。贾福贵肯定还没有来，他现在已经是网吧的常客。侯风影坐在座位上看书，这个端坐的姿势似乎就没有变过。班级里，总有人迟到，也有人早退，更有人旷课，这些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了。
读书本是件让人愉快的事情，在掺杂了考试和题库以后就变得让人讨厌。譬如语文课上老师讲鲁迅的文章，他老人家可能就是随手一写，随感而发，老师们总能分析出他要表达的各种抨击旧社会和表达个人情感的各种含义，而且每个语文老师分析的都不一样。老师们还要教导学生们，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书里有他们赖以生存的技能，有摆脱命运的的法宝，有改变人生轨迹的明灯。李小北是相信老师说的道理的，可还是做不到用心去学习，倒是读起金庸、林语堂、苏童这些作家的课外书来，就有一种不知时间流逝的感觉。李小北想，真想成为一名侠客，独自闯荡江湖，快意恩仇，岂不快哉！可一想到闯荡要坐车，要吃饭，要住宿，肯定要花费一笔巨大的开销，经济条件决定了自己不能仗剑走天涯，于是，这样的念头便作罢了。
到七点钟，教室里才基本上坐满了学生。
张溪翻开英语题库，打开mp3，随手分享另一只耳机给李小北，这样的场景就像言情小说的少年们，一起看书、一起听课、一起度过美好时光。
最近张溪听的都是周杰伦的歌，不在乎歌曲好不好听，声音唱的清不清楚，这是一种潮流，也是一种标志。李小北听着她mp3里的歌曲，思绪不知飞到哪去。旁边的孙婷正认真看着郭敬明的小说，他的书迎合了青春期懵懂的向往和好奇，李小北有时到状元书店里也看郭敬明的书，只是更多的时候还是翻开韩寒的书，他的书没有固定套路，也用不上语文老师说的文章分析法，读起来也是酣畅淋漓，可也没有什么价值，属于左耳进右耳出的类型，可韩寒也算迎合了青春叛逆期的学生，他们纷纷以韩寒为榜样。比起郭敬明，李小北觉得韩寒更自然坦荡一些。只是多年以后，看不到他们的新书了，他们可能觉得写书不能表达情感了，或许是没有拍电影赚钱了。李小北倒是觉得，他们可能没有安静的环境来叙述所思所想，也没有年轻时的冲劲可以一鼓作气来实现理想。
张溪用手拍了拍李小北:“好好看书！”她还是一贯小姐姐的语气，完全没有意识到李小北的年龄比他大了三岁。李小北打开英语教科书，假装看了起来。
多年以后，李小北怀念这样的时光。
正在李小北假装看书的时候，收到了贾富强的纸条，在一张对折的如破抹布一般的纸条上写着“李小北收”。他打开一看，内容果然是邀约他晚自习下课后一起去网吧。
在这一年的光阴里，在五六十个学生里，拥有手机的不过四五人。如何在沉闷无趣的课堂里快速传递信息、表达感情和交流想法成了一个深奥的哲学问题，坐在第一排的人总不能在老师讲课的时候向坐在最后一排的同学说“下课一起玩”吧。当然，这一世界性难题终究被足智多谋的学生们攻克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发明了“传纸条”这一现代社会里的最快捷的信息传递模式。你只需在写好纸条后，折起来，写上收信人的名字，不一会他就会收到你的信息。多数人就像敬业的邮递员一样，快速把纸条传递出去，也不会轻易窥探别人的隐私。也有个别认真学习的同学，她们不愿在课堂上被打扰，总是对传纸条的义务劳动没有热情，时间久了，大家心知肚明，在传递的时候自然就采取纡回战术了。
下课铃如约而至，很是准时。这种声音伴随着大部分美好又无忧无虑的时光，告诉你快乐是美好的又是短暂的，告诉你上课是枯燥的又是有限的，只是铃声的快速敲打就如时间的沙漏，流个不停，总有一天让人措手不及。
李小北和张溪话别后，便和贾富贵奔向时代网吧。路上，成群结队的学生和各种小吃推车一起填满了学校旁边的各条小路，希拉的路灯漫不经心的照射在行人肩上，偶尔，伴随一阵秋风，落下几片白杨树叶，似乎在装饰这座小城的夜晚。
“你觉得咱班最漂亮的是谁？”贾富贵突然问道，李小北快速在脑袋中把班里漂亮的女生扫描一遍，漂亮的女生是不少，如刘新月，皮肤白嫩，扎着马尾，甚是可爱。还有齐欣欣，长发飘飘，大眼朦胧，身材修长……这样算起来，张溪只能排在后面了。可为了掩饰自己的轻浮，李小北假装想了一会，说道：“不知道，没想过啊”。“切，我觉得刘新月最漂亮，我要去追她。”李小北愕然，心想这不是早恋么，又一想，这个年纪谈恋爱的似乎有很多，见怪不怪了。
坐在网吧，两个座位相邻着，贾富贵还没有停止刚在的话题，“你知道你的同桌张溪也谈恋爱了吗，哈哈哈!”他看着李小北一脸懵懂，继续说道“听别人说她的男朋友是是二十一班的叫高什么扬，发型有点像像周杰伦，他好像是张溪的初中同班同学，一直在追求她。”李小北故作淡定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不可能！她是个爱学习的好学生。”刚说罢，李小北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好学生就不能谈恋爱了吗?“我跟你讲，这个消息是很准确的，咱班的朱平安亲眼看见下晚自习的时候二十一班的那个男的送张溪回家，在没有路灯的时候俩人还牵着手呢，一连两天都是这样！”贾富贵斩钉截铁说道，没有留一点余地。李小北觉得这件事可信度还是很高的，一来朱平安虽是大嘴巴，也没有必要造谣张溪恋爱的事，因为现在的高中年纪里，每个班里都有两三对恋爱的男男女女，早恋也不件惊天辟地的大事儿；二来朱平安家离张溪家很近，两人回家正好顺路，看见张溪也是理所应当。
贾富贵说罢就继续玩劲舞团了，似乎就把这件事当作一个故事或笑话来说，而李小北早就把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抛在了脑外，心里仿佛突然压了一块巨石，呼吸有点紧促，在十几岁的年龄里体验了一把心肌梗塞的感觉。这种心理好像在地上看到了一张钞票，正当自己要捡起时，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心里难免有失意之感，可假如没有看到这张遗失的钞票，自己自然没有遗憾了，这可能只是一个男性可怕的占有欲在作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