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友刚不得不承认,自己后悔了。与他同期的三位师兄师弟,后来都获得了出国交流的机会,而且不止一次,并且在学术上也有所建树,虽然没有单独获奖,但至少把名字挂在了导师的后面。如今,一位当了副所长,另一位成了学术带头人,还有一位支援地方经济发展,关系保留在研究所,人却在上市公司盐湖钾肥担任高管,就目前的处境看,任何一位都比他有成就,起码不会像他这样无聊、空虚、被社会遗忘,而自己当初倘若没来深圳,继续留在青海,留在研究所,虽不能说比三位师兄做的更好,但至少也不会比他们差。
退一步想,即便当年没有报考研究生,留在江南化工厂,状况也肯定比现在强。先不说个人,就说单位,江南化工厂先是独立上市,全厂职工人人拿到了职工股,后来上市公司并入中国石化集团,职工股要约收购,大家兑现了利益,现在,属于“中”字头央企,福利好着呢。再说个人,当年与他同宿舍的钱善乐,在工厂实行股份制改造的时候就当上了总经理,年薪达到四十万,现在多少,只有天知道。倘若丁友刚当初没有一根筋报考研究生,现在起码是中层干部,不需要室友钱善乐的提携与照顾,也不会被提前退休。当初丁友刚考上中科院研究生离开工厂的时候,那么多人羡慕,那么多人相送,恨不能大罗敲鼓,有谁知道,他现在居然后悔当年的金榜题名呢?
唯一不后悔的,就是与菁菁离婚。因为,丁友刚觉得那是自己在做善事。属于行善积德。行善积德无所谓亏赚,也永远不存在后悔。如果当初丁友刚没有与菁菁离婚,而是把菁菁母子也拉倒深圳来,不仅彼时害得菁菁与他一起背叛研究所,而且如今也会害得菁菁与自己一同下岗,还害得导师和师母孤苦伶仃。现在,菁菁早已组成了新的家庭,据说美满幸福,使丁友刚孤寂的心获得少许安慰。
丁友刚想儿子。其实他一直想儿子,但以往工作忙,有“事业”撑着,想的不那么迫切,现在闲下来了,无所事事,一门心思地想儿子。他不敢奢望儿子来深圳看他,打算自己回青海看儿子。
他没脸回研究所,也无法面对自己昔日的导师从前的岳父,丁友刚打算悄悄潜回西宁,到学校门口见儿子。他打电话给前妻菁菁,说出自己的想法,菁菁迟疑了好一会儿,说:“不好吧。小海现在学习十分紧张,最好不要分散他的学习精力吧?”口气是商量的,仿佛只要丁友刚坚持,菁菁也通融,但丁友刚怎么能因为自己需要情感的慰藉,就去打扰儿子,去分散儿子的学习精力影响儿子升学呢?心想,再忍几年吧,忍到儿子上大学了,直接到大学里去见儿子,既不会耽误儿子升学,也避免回到青海都不去看望导师的尴尬。
丁友刚决定找点事做做。
能做什么事情呢?到企业当顾问?如今有资格当顾问的,并不是手上掌握了专业技术,现在年轻人掌握的技术比老家伙实用,所以,当下所谓的“顾问”基本上都是曾经手中握有重权的官员,退休之后余威尚存,所谓“顾问”,其实是让余威发挥余热,创造真正意义上的“剩余价值”,丁友刚没当过官员,在位的时候都没实权,退休之后哪来“余威”发挥“剩余价值”呢?
去上市公司做独立董事?之前钱善乐倒是说过,但彼时丁友刚在特区精细化工担任总工程师,忙,而且特区精细化工正在积极筹备上市,丁友刚作为公司的高管,并不“独立”,不能去另一家上市公司做独立董事,现在,丁友刚“独立”了,可江南化工已经并入中国石化,丁友刚即使想去做独立董事,估计钱善乐也没权安排。
那么,自己难道真的像长期空置的房产或长期不穿的鞋子,等着荒废或腐朽吗?
天无绝人之路。最后,解救丁友刚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竟然是一名推销员。
丁友刚在位的时候,最不喜欢推销员。在一场饭局中,丁友刚偶然和一个保险推销员换了张名片,这下不得了,几乎一天一个电话,每次都礼貌恭敬,每次都亲切关怀热情问候,每次到最后都极力鼓动丁友刚购买各种名目的商业保险。丁友刚把这种行为称为“软逼迫”,最后,逼得丁友刚不得不撒谎,说自己的外甥女就是保险推销员,即便要买,也会买外甥女的,不然,姐姐会与我拼命,如此善意的谎言,才摆脱对方的纠缠。此外,还有推销商品房的,推销保健品的,推销养生的,推销健美的,推销收藏的,推销理财产品的,推销五花八门的,甚至还有推销墓地的,仿佛他快要死了,须赶紧落实安葬之地……丁友刚感觉奇怪,深圳怎么一下子冒出这么多推销员出来?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丁友刚就临时为自己编一个“亲戚”,或小姨子,或小舅子,甚至是自己的亲弟弟或亲妹妹,有一次,干脆说自己的老婆就是做这一行的,才把说不对呀,谁都知道丁总您是钻石王老五啊,丁友刚则故意神秘地说:地下的。这才把对方打发掉。可是今天,当丁友刚被退休之后,准确地说是自己渴望听人说话或希望有人听他说话之后,怎么一个推销员都没有了呢?难道是对当初自己说谎把话说的太绝的报应?此时的丁友刚,真盼望有推销员来骚扰他,即使真被他们“软逼迫”买一份保险或一套房子也无所谓,反正这点钱他还是有的。可惜,忽然之间,所有的推销员仿佛一夜之间知道他被退休了,不值得他们骚扰了。丁友刚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了曾雪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