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迷鹿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去查有关于毒品的资料,她搜查了罂粟,又搜查了一下海洛因,没想到这些毒品都是用花来做的,这些花这么纯洁漂亮,五彩缤纷,那么诱人,却有着极大的毁灭性。
在生物学上来讲,越是漂亮鲜艳的,越是有毒,像那些斑斓的蜘蛛与蛇,甚至果实。
网上说,海洛因一旦沾染,几无可能戒除。迷鹿知道白阮非在注射冰毒,比海洛因要好戒,不知道其他的有没有碰呢。
他说,戒毒就如同极痛苦的死亡方式。人们知道后果,为什么还要贪婪那点快乐,为什么仍要深陷其中?
就像吸烟盒上印的醒目又宽大的字体:吸烟有害健康。仍有无数人掏钱买,无数人吸烟,甚至送烟,哪怕印着刺眼的字,人们还是觉得好。
就好像健康不算什么,就好像诱惑就是好处。
就算有人因毒品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仍有人前仆后继。是因为这个世界太坏了吗?是因为人太脆弱了吗?而要在自己的世界,埋下自己,变成蛆虫一样恶心的东西。
在这个世界里,不要挣扎吧。沉溺着,逃避。
“我是说,你有没有自杀的想法?”
问话的是读医科大学的孙睛露,是向迷鹿的远方表姐,她选了精神料,最近在研究各种心理疾病。
“啊……怎么可能,我没想过这件事!”
她一脸惊讶,被孙睛露的问话吓得空气都不流通。
弄得孙睛露开怀大笑:“不是你问我抑郁症的事吗?”见迷鹿点点头,她又说,“人难免心情会郁郁寡欢,只要不往自杀那头想起就没啥大问题。”
“如果有一天,我真想杀死自己怎么办?”既然说到这儿了,她便开玩笑地笑着说,“我要怎么弄才不觉得痛苦?”
孙晴露没怎么在意便跟她聊起了这个话题,前几天她学的刚好是有关这些的课程,所以她就大概跟她讲了些。
“……其实无论哪种自杀都有会大大小小的痛苦,毕竟老死才是人该走的最后一步,我们只能做到的是减少痛苦,‘安乐死’的话是最好的无痛死法,人处在无意识的麻醉状态,注射氰化物的话几秒就死了,氰化物这东西虽然死得最快,不过也死得丑,人被注射后面色发青得像丧尸……”孙晴露故意抹了一下脸。
“不过‘安乐死’的话只允许给特别痛苦而且将死的人,就算如此,普通人病了也是不可能有医生帮忙解决的,因为在我国这是违法的。像烧炭自杀、服用大量安眠药、跳楼……很多自杀者都会使用的死法。”
“那么哪种不会太痛?”向迷鹿听得很认真,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斑斓地反映在她的瞳孔中,看起来,莫名的空灵。
“我说过痛肯定是有的,得看痛苦的时间快不快,割脉时间太长也痛,还要找准位置和深度,要血液慢慢流光才会死去,要快点,就是动脉,但很难找,而且割下去就像喷泉一样,喷自己一脸血;安眠药只是涨肚子,事实上吃大量的安眠药会很难受,药物会在进入半睡眠状态下出现胃部刺激而引发呕吐,因为神经被麻痹,人不能动,呕吐液体会进入肺部和鼻腔,引起巨大的呼吸痛苦和肺部灼烧感,并且痛苦时间长,还他妈的容易被抢救过来!醒来后头脑像是几天几夜没有休息一样沉痛……
“……跳楼在理论上倒是死得挺快的,就是落地后要承受几秒的痛苦,因为内脏骨头都会断裂开,皮肤会渗出大量的血液,手脚就像牵线木偶一样软趴趴,里面的器官也因为压破而大量出血,所以死相丑得很,这个也是最让身边人看不下去的死相,通常都是又想吐又想哭,画面实在是太惨烈……
“没有人能够忘记一个从自己身边跳楼死的人,因为是史无前例的惨!虽然死者死的时候没有多少痛苦,大脑神经首先就已经死了,但是,就是会给看者留下来一种……巨大的冲击……”
孙晴露的声音久久不散,在巨大灿烂的光线中,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漫不经心,微风、天空、树叶响的声音,从远远的地方一种飘荡着。面无表情地接受这一切。
“是嘛……”迷鹿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还有很多别的我就不说了,讲了这么久这样的话题你会不会觉得很恶心?我自己学医的忘记了顾虑你的想法,千万别讨厌我啊。”
“没有,我觉得你知道的真多,好厉害。”她平静地说,“不过,想想好吓人。”
“因为人都是有求生本能的吧。”
“那为什么有自杀?”
“人同时,也很脆弱……”
迷鹿觉得喉咙很紧,像没有一滴水分。
只不过,向迷鹿在心里想,要是她死了才不会在意自己的模样怎么可怕,因为既然人都死了,又不会再知道痛楚难堪了,所以她对于自己的尸骸就算被狗咬了也不会在意,反正到头来最后都会化作一堆灰烬,它们有什么不同?
不就都是风一吹就散得不成了样。
不就是,再与也这个世界无关了,停止了所有的生长,瓦解了所有的知觉。
迷鹿抬起头,天空冰蓝,像海水,漫过她所有的视线。最近还是能够感觉到骨骼在拉长,她的个子还在高吗?
还是停止吧。
就算睡觉的时候,仍会有均匀的呼吸声,那些心跳声,真好。还活在这个世界真好,那一边的窗口,许竹正抬头看她。
漂亮的眼珠子,棕色的,容易变宽的大眼窝,高挺的鼻子,柔软又细腻的头发,美好得像个漫画人。
干干净净的衬衫。
从陶瓷一样白净的牙齿里,吐出一句:“你在做什么?”
迷鹿放下一本书,黑色简陋的书皮,书名为《活着》,书签放在了最后一页。她笑笑,漂亮温暖的酒窝:“我在想你。”
声音飘过两者之间,来回游荡。
也许也飘过那一棵花椒树,摇了摇了叶子,落下巨大的阴影,蚂蚁们停顿了一下,好像在看它的王国,离自己遥远。某一天,再也不回来了。
哥哥向迷羊一身宽松肥大的运动服,迷鹿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向妈妈说他学业忙,毕竟是理工科的。
向迷羊明显憔悴了很多,青春痘刚消又冒了一脸,还有很浓的黑眼圈。向迷羊的眼睛一向很小,一点也不像向迷鹿。
他还矮小得像个女人,可以说最丑的五官都挤在他那张脸上,而且性格也不阳光,时常低头驼背。还戴着一副高度数的厚眼镜。
妹妹向迷鹿长了一副好皮囊,好身高,皮肤又白又嫩,小鹿一样明亮乖巧的大眼睛,漂亮的花瓣唇,大长腿。
不知道向家父母是怎么“转基因”才生出这个女孩的,又怎么基因完善地只遗传给向迷羊一个人。
“你长得真好看……”是哥哥向迷羊的声音,迷鹿低下头,看见他奇异的五官,仿佛扭曲一样,“要是我也长得像你那么好看就好了……”
迷鹿不知道要答些什么,因为迷鹿从来就没有在意过哥哥迷羊的长相,而且向家父母与许家母子简直是天与地的差别。
许家高颜值,向家除了向迷鹿,其他都长得像怪物一样丑陋。向妈妈在医院生出了迷鹿的时候,只觉得生出了一个小仙女,与之前生出像碳一样的向迷羊不同,漂亮的脸,白皙通透的皮肤,漂亮极了,都可以代言婴儿广告。
真是上辈子积了德,怪物家居然生出了美人。
只不过这个美人,出生后比别人重好几斤,连医生都震惊了,可脸一点也不胖,就是身体有些宽,就像……动物那样……
阳光洒于向迷羊那张奇怪又丑陋的脸,宽大的运动裤好像将他拽住一样,显得那么矮小。哥哥的冷漠阴沉,一下使她悲伤起来。
小时候,哥哥就不爱跟自己玩,小时候哥哥就一个人。
哥哥喜欢躲在后院,一个人搅动着泥沙,他被一群女孩子骂丑,说像恐龙,于是将泥沙搅在了自己的脸上。
那一天,一向不爱说话的哥哥哭了。
那一天,不远处的花椒树下有两个人。
漂亮的许竹,与漂亮的向迷鹿。
阳光像一只温柔的大手覆盖他们的脸,白得通透发亮。他还看见许妈妈,那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而自己的父母,可以说是“花椒镇”最难看的一户人家……可是为什么……偏偏迷鹿长得那么好看?
不公平。要是她也丑陋就好了……要是……
向迷羊坐在门口,冲妹妹向迷鹿说:“我不喜欢你。”
果然,看见迷鹿惊讶地张大眼睛,小小的“矣”了一声,忧伤地问:“为什么?”
向迷羊一声不响地走了,将迷鹿丢在疑问里。一定是因为太好看了,使丑陋的自己觉得恶心,一定是因为潜意识地觉得,自己和他们是不同的。
向迷羊十岁,迷鹿七岁,向迷羊那张丑陋的脸,至少皮肤还没有青春痘、斑点、黑头,与油腻宽大的额头,但五官丑得如同畸形。
碰到镇子上的人,他们都会对自己指指点点,因为是孩子,他们不用压低嗓门,从不用在背后讲。
他们说,向家父母是怪物,向爸爸长得像癞蛤蟆,向妈妈长得像鳄鱼,而这么丑的父母果然是生长出像霸王龙一样的儿子。至于女儿向迷鹿嘛,而怀疑是他们从哪里偷来的。向迷鹿长得一点都不像他们,而被人怀疑不是亲生的也不奇怪,甚至连迷羊也怀疑,向迷鹿是他们捡来的,可事实上,迷鹿就是从向妈妈肚子里冒出来的。
向迷羊就算换牙了,也往不整齐的方向发展,而迷鹿一口白牙,甜到腻的脸。十二岁、十五岁、十九岁,五官一点点放大扭曲,皮肤越来越差,甚至可以用恶心来讲,那些烦人的青春痘还要在这张丑陋的脸上,用力地发红、肿大,直到挤出恶心的脓。
就像自己的青春,在阳光中,恨不得用泥巴藏住,像腐烂的肉。从小到大,都在别人的眼光中活着,与妹妹相反的方向长出一具皮囊,长出流言蜚语,长出触目惊心。
长出心中的黑暗、阴沉。
邻居家的许竹,美好的少年,干净的少年,西洋人一样的五官,东方人一样柔美细腻的轮廓。
妹妹向迷鹿从小喜欢他。
唯一知道的只有这一点,而更多的已不想了解。这个世界,果然是要看脸的,美丽的脸,总是不忍心毁掉吧。
“哥哥……”向迷鹿天真的大眼睛,十岁的年龄,“和我一起玩吧?”
她抓住迷羊的衣角,小心翼翼,好像在害怕他……“走开!别烦我!”那一天,向迷羊正好被喜欢的女孩子拒绝了,还被骂丑得麻烦买把照妖镜照照自己。
像这种人类应该绝种,丑得不配求偶。
那一天,他将所有的气都转移在了向迷鹿的身上,其实向迷鹿小心翼翼的动作,是因为看见哥哥一灰阴沉而感到担心,并不是害怕他的脸,可是迷羊还是非常粗暴地推开了向迷鹿,看见那张好看的脸,一点点悲伤。
一点点告诉自己,你所有的好看漂亮,所有的一举一动,都在一点点暴露出我的嫉妒,终有一天体无完肤。
如果两个都是丑的就好,那么就不用体验到那么多对比的目光,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抓不住青春,在被它甩得满身是血,丑态百出。
那一天,不爱说话的哥哥向迷羊,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