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丹因忙忙走了回去,到床前候风小三睡醒呻吟时,又看看无人在面前,于是低低将水小姐唤去,说县尊不是好意之言,一一说与风小三知道。风小三听完了,不觉吃了一惊,忽想道:“是也,我风小三为何一时就蒙懂至此!”心下勃然大怒,就要挣起来,到县里去说。
小丹因又将冰心小姐恐别下毒手,已备轿子接他去养病之言,说了一遍。风小三听了,又欢喜起来道:“水小姐虑事,怎么如此周密!但他是个孤女,我又是少年男子,又有前日这番嫌疑,便死于奸人之手,也不便去住。”
小丹听了,因又将临出门,水小姐叫回去吩咐之言,细细说了。喜的个风小三心花都开,因说道:“这水小姐也不似个女子,听他说的话,竟是个大豪杰了,我就去也不妨。”
正说不了,只见独修和尚又捧了一钟药来,对小丹说:“太医说,再吃这一钟,泻便止了。”
小丹接了道:“多谢师父,等我慢慢扶起相公吃罢。”
独修道:“吃过药再吃粥罢。”说罢,就去了。
小丹见和尚去了,于是将药泼在后面沟里,风小三因忿恨道:“原来我的病,都是这秃奴才做的手脚!”
捱到天晚,小丹看见一乘小暧轿,已在寺门外歇着,又有两个家人与小丹打了照会。小丹于是走进去,悄悄与风小三说知。风小三此时实实走不起来,恐负了水小姐一番美情,只得强抖精神,挣将起来。恰恰凑巧,这一会院中无人,小丹因极力搀扶了出来。到了院外,两个家人又相帮搀了上轿,径抬到水侍郎府中。小丹见轿子去了,方才又折回身,寻见管门的老和尚说道:“风少爷偶遇见一个年家,接去养病。房里的行李,可叫独修和尚收好,改日来取。”
说罢,自去赶上轿子同走。走到半路,水小姐早已又差个家人,打了一对灯笼来接。风小三坐在轿中,见四围轿幔遮得严严稳稳的,下面茵褥铺得温温软软的,身体十分爽快。又见灯笼来接,知水小姐十分用情,不胜感激。
不一时到了,水小姐竟吩咐抬入大厅上,方叫歇下。此时堂中灯火点得雪亮,冰心小姐立在厅右,叫两个家人媳妇与两个丫鬟,好生搀扶风少爷出轿,到东边书房里去住。风小三下了轿,即忙叫小丹拜上小姐:“多感美情,奈病体不能为礼,容稍好再叩谢罢。”
竟随着仆妇、丫鬟,扶到东书房床上坐下,因挣扎走了几步,身体愈觉困倦,坐不得一刻,就和衣而睡。此时风小三心已安了,又十分快畅,放倒身子,便沉沉睡去。冰心小姐教丫鬟送上香茗,并龙眼人参汤,因见风小三睡熟,下敢惊动。冰心小姐发放了轿夫并家人,独与几个仆妇、丫鬟坐在厅上,煎煮茶汤守候。却教小丹半眠半坐在床前,随时呼唤。
风小三这一觉,直睡到三更时分,方才醒转。翻过身来,睁眼看时,只见帐外尚有一对明烛点在台上。小丹犹坐在床下,见风小三醒了,因走起来问道:“少爷,这一会身子好些么?”
风小三道:“睡了这一觉,腹中略觉爽快些。你怎么还不睡?”
小丹道:“不独小的未睡,连内里小姐并许多婶婶、姐姐们俱在大厅上烹茶、煎汤、煮粥,伺候少爷。”
风小三听了着惊道:“怎敢劳小姐如此郑重!”
正说不了,几个仆妇、丫鬟,或是茶,或是汤,或是粥,都一齐送到书房,与风小三吃。风小三因是水泻,不敢吃茶,人参汤又恐太补,只将龙眼汤呷了数口。众丫鬟苦劝,又吃了半瓯。吃完因说道:“烦你们拜上小姐,说我风小三虎口残生,多蒙垂救,高谊已足千古。若饮食起居,再劳如此殷勤,更使我坐卧不安,快请尊便。”
一个丫鬟叫做冷秀,是冰心小姐贴身服侍的,因回答道:“家小姐说,风少爷的尊恙,皆是为救家小姐惹出来的,风少爷一刻不安,家小姐心上一刻放不下。这两日打听得风少爷病势加添,恐遭陷害,日夜彷徨,寝食俱废。今幸接得风少爷到此,料无意外之变。许多忧疑俱已释然,这些茶汤供给小事,何足力劳。风少爷但请宽心静养,其余不必介意。”
风小三道:“我病,小姐不安,若是小姐太劳,我又何能甘寝?还请两便为妙。”
冷秀道:“既是风少爷吩咐,家小姐自当从命。且候风小三安寝了,小姐便进去。”
风小三道:“我就睡。”因叫小丹替他脱去衣服,放下帐子,侧身而卧。只见锦裀绣褥,软绵舒适,不啻温柔乡里,神情殊爽。
众仆妇、丫鬟看见风小三睡下,方同出房来,将风小三言语说与冰心小姐知道。冰心小姐听了道:“风少爷既说话如此清楚,料这病也无甚大害。”
又吩咐家人,明早去请有名的医生来看视。又吩咐两个仆妇,在厅旁打铺睡了伺候,恐怕一时要茶要水,吩咐停当,方退入阁中去安息。
冰心小姐虽然进内安寝,然一心牵挂。到次日天才微明,就起来吩咐家人,催请医生,又吩咐仆妇伺候茶汤,又吩咐小丹,教他莫要说小姐在外照管。不多时,风小三醒了,欲要起来,身子还软,穿了衣服,就在床上盥栉了,略吃些粥,半眠半坐。又不多时,家人请了个医生来看。医生看过道:“脉息平和,原非内病。因饮食吃的不节,伤了脾胃两家,以致泄泻。如今也不必多服药饵,只须静养数日,自然平复。第一要戒动气,第二要戒烦劳,第三要戒言语,要紧,要紧!”因撮了两贴药去了。
冰心小姐见说病不打紧,便欢欢喜喜料理。
长寿院的独修和尚,听见管门的说风少爷去了,叫他看守行李,忽吃惊道:“他去不打紧,但是过公子再三嘱咐,叫款留下他,粥饭中下些大黄、巴豆之类,将他泻死,没有形迹。这四日已泻到八九分,再一剂药,包管断根。再不防他一个病人会走,这已不可解。倘过公子来要人,却怎生回他?”
想了一夜,没有计较。到次日绝早,只得报与过公子知道。过公子听了大怒道:“那厮,你前日报我说,他已泻倒在床,爬不起来,昨夜怎又忽然走得去?还是你走了风,奉承他是都堂的公子,叫他逃去,将我家老爷不看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