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拒绝他。
大概九点,我们到了医院。来到青景床旁,妈妈开始像往常一样替他翻身搓背,擦手和脸......青景毫无反应,身上照例插着各种管道。大年初一的早晨,病房里非常安静,时晨站在我旁边,表情复杂,一言不发。
到了中午,我们离开了医院。妈妈去了菜市场,我和时晨则先回家。他邹着眉头,心事重重。
我问:“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啊?”
我的催促并没有让他生气,他说:“青景怎么会变成这样?和你爸爸的死有关么?”
答非所问。我知道他一定很好奇,其实说出来也无所谓。
“嗯。一场车祸,他们两个人都在车上,爸爸当时就没了,很久的事了。”我回答得很简单,不想再撕开伤口。
“伯母还在工作么?青景的住院费用谁来负责?肇事司机呢?”
我犹豫了一下,也不屑于掩饰:“是爸爸开的车。当时在避让对头来的车,结果一侧的玻璃撞在了电杆上,冲力太大,玻璃跨下来头都削掉了一半,车也随着翻了。”
时晨突然停下来难过的看着我。我挤出一个笑容:“过去很久了,我缓过来了。”
他伸手扶住我一侧的脸颊,轻轻磨蹭着问:“你为什么要假装微笑呢,这时候不是应该难过么?别忍着啊,你还有我呢。”
这时候我特别想抱住眼前这个男人,他说话软绵绵的,温柔得就像卡通片里的大白。
可我却手不由心的把他的大手轻轻推开了:“我早就不难过了。”
我已经提前做好了心里准备——合同到期后,彻底结束这段关系。
我不能让自己时刻都活在害怕重要的人死去的恐惧中,那感觉就像当初失去爸爸和谢浩,以及在手术室外等候一次次被抢救的青景所承受的压力一般,想而生畏。
其实我已经从和时晨一次次的接触中清楚的发现:他正在变成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当我发觉自己也开始在意他时,我便害怕起来。如果我已经麻木的觉得我们之间只是病人和心理医生的关系,我一点不会畏惧什么,我想那样我反而能做得很好。
但我发觉自己不是那样想的。我对他有感觉。
涉事不深的我太没职业立场了,这样下去我非但帮不了他,只怕连我也会卷入这深深旋涡中,自乱阵脚。
抑郁症——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攻克,三天两天就能治好。如果对方成了我的爱人,我根本没有信心陪他一直走。
到家门口,我们遇到了小海,时晨这时戴着口罩,小海并没有一眼发现什么不对劲。
“姐姐,这位是?”
“姐夫。”时晨脸皮很厚,说得跟真的似的。
我赶紧手忙脚乱的辩解:“是姐姐的朋友,叫他时哥哥。”
“噢......”小海略为失望,但也没太在意。
今天小海家街面上的门店开业,他爸妈忙得不可开交,对她也无暇顾及,小姑娘是来我家蹭饭的。
还好时晨戴着口罩。
我正心存侥幸,时大少爷却在关上门后突然摘了口罩。
小海同学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下巴都要惊掉了。
这下完了,他到底要干嘛?
“你是时晨?天啊,这怎么可能!?”小海瞪大眼睛原地站着指向他。
我赶紧给小海递过一杯水去:“压压惊,我周围的人都觉得他们长得像。”
“姐,这明明是一个人!男神竟然在我们家!”
这时的他一脸得意,俘获小迷妹一枚。
我强装淡定,坐回沙发,指着时晨的脸,看向小海:“你好好看看这张脸,明显比电影中瘦很多吧?”
小海同学,半信半疑,点头摇头点头。
“还有你再仔细瞧瞧,你面前这位男士哪里有一点明星气质?额头上的刘海就像刚拌出来的方便面一样油。”
时晨低下头磕巴着眼,愤怒的看着我。却没有反击。
早上起床后的时晨,由于忙着跟着我们去医院,并未来得及打理自己,此时此刻,他看起来就像一位才起床的邻家男孩,呆毛冲天,慵懒帅气,但毫不精致。
被我刺激后,他一脸认真的看着小海:“我真的是时晨啊。”
不过这刻,他越说是,小海同学反而就越不信了。
“仔细想想......哥哥别再开玩笑了。大明星怎么会到我们这种小地方?还能和我姐这么普通的女人认识?不可能!不过哥哥你放心,我敢保证,你本人真的比时晨还要帅!”
“小海,我是很普通,但你可以不要说出来么!?”我邹眉。
时晨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也不再辩解。这时小海打开美颜相机,要求和时晨联手“诈骗”朋友圈,但美颜力度过大,照片里的两人都失了真,一个是巨眼的蛇精脸表妹,一个是皮肤磨到五官混沌的时晨。我本来还想阻止表妹拍照,担心时晨被曝光,可一看这夸张的镜头,所有担忧都烟消云散。
大家自拍得很开心,闲杂人等(我)独自无趣在一边,想了想还是慢悠悠去厨房淘米去,人们通常到吃饭了才会知道谁最重要。
这时我手机“叮”的响了一声,掏出一看,竟然是玉骞老师发来的:“青伊,回家了么?新年快乐。”
我秒回:“也祝福玉骞老师一家新年快乐。”
才发出去我就后悔了。玉骞老师,家里还有几个人呢?他是在一个人过年么?
短信铃声在我纷乱的思绪中又一次响起来,我拨开一看:“谢谢。你在做什么呢?”
我想了想,如实道:“我在家里做着饭呢。”
“嗯,要一直记着按时吃饭。”他回复,“再犯胃病,我就要像以前那样天天监督你。”
我笑了笑,正要回复,时晨进来了。
“青伊,你鬼鬼祟祟在和谁发短信呢?”
我觉得他这话就有些奇怪了,出发点就不对,你管那么多干嘛呢?但我忍住这些话,而是答到:“玉骞老师发来了新年祝福,我在回复呢。”
我是老实人,况且我觉得没什么必要遮遮掩掩。
可时晨一下子就有点情绪了。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却突然邹起眉毛沉默的看我,而且一直看着我半天都不说话。对他这些不开心的小细节我早就熟悉得不得了。
我带着玩笑的口气说:“我和他就是普通朋友,你还不想听我说实话啊。”
“嗯嗯,知道了。”他带着略微的鼻音小声说道,张嘴又闭合,下文没说出口。这时妈妈回家了,在外边和小海边搭话边喊我名字。
我正大声答应着,时晨弯腰猝不及防的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
我吓了一跳,红着脸看他。
他也脸红了。接着转身出了厨房。
之后大家帮着妈妈一起做饭,每个人都被分配了不同任务:妈妈掌勺、我准备炒菜的作料、小海切肉、时晨洗菜。
天太冷了,时晨躬身坐在一条和自己身高极不相称的小板凳上,把他那双好看的手伸进面前放满菜的水盆,笨拙的擦洗大白菜的根,这一幕让我感觉太奇妙了。时晨少爷,一个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公子哥,什么时候做过这些事来着?本来根本无法想象的情况,忽然就发生在了眼前。
我站在他旁边悄悄观察着他此刻洗菜的表情,那神情就像在考试一般,他一叶一叶的拔开菜叶搓了又锉,不时用打湿的手去撩垂下的头发,但一些发丝仍然纹丝不动的粘在他额头上。大概觉得不太舒服,时晨用好笑的表情一直朝它们吹啊吹,就是吹不开,然后我就蹲下去,用手给他轻轻拨到了一边。
他抬头看着我,呆呆的不挪开眼,四目相对,我们离得已经很近。对方太好看了,我忽然就想起了一个词:“剑压星目”。没停几秒,他愉快的对我笑了起来。
我莫名慌了神,赶快站起来,接着捡我的蒜苗,听他用开心明朗的声音说:“谢谢你啊青伊。”
我没有回答,一声不响的继续干活。我其实一直忧心忡忡,一想到合同到期我要和他彻底疏远,我就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妈妈很喜欢时晨,又把他留下一天,我洗碗的时候听他们在外面聊各种家庭琐事,聊得热火朝天,特别惊讶于时晨的健谈。
年初二的早晨,时晨终于要离开,妈妈给他包了一些自己做的酱料,还送了他一双自己织的围巾,千叮万嘱我要早起送人。
我穿着家里常备的旧旧红棉袄,像个村姑似的在高铁站为时晨送行。这时的黑夜很长,已经是早上八点,天色还是清灰的。时晨选择这个时候走不无道理,这里还没有通飞机,如果选择天光亮时长途乘车,很容易被认出来。
离列车出发还有段时间,我看时晨穿着不太厚的呢子大衣不停搓手,就把妈妈送给他的灰色围巾取出来给他围上,我垫着脚,他轻弯腰。
我唠叨了一句:“也不多穿点过来,身体才刚恢复,万一又不舒服怎么办?”
他转头看着我,突然露出温柔笑容。我看着他的笑脸,内心一阵落寞。
以后这位大明星,这个高傲的少爷,和我渐渐不会再有关联。人生在世,过客匆匆,能留下一段回忆,也算是缘分,希望各自安好啊。
我想着想着,突然伤感到不行,我太怕自己忍不住流眼泪,赶紧吸吸鼻子拿出手机来假装瞧瞧。这时时晨拿走了我的手机,扶着我的肩膀问:“你喜欢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