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阳光很好,难得的温暖妩媚,比阳春三月还美。明明朗朗的阳光,洒在林笑温暖的小屋之上。门前的积水,是一滩一滩的诗意与诱惑。温温热热的阳光,照耀着远处的白杨林,苍苍茫茫的。郭国全身上下布满了那些暖暖的精灵,跳动着,玩耍着。他很确信昨晚发生的一切,那是一种美妙的诱惑,那是太阳的诱惑。
走在阳光里,那么舒适,那么爽朗。郭国的心境也变得透亮,变得澄清,变得温柔,变得喜悦。太阳的诱惑在心里酝酿,如酒半醉,似花半开,是最妙的好天色。杨树的叶子油光发亮,鲜嫩得让人砰然心动。阳光在树叶上闪烁流淌,树叶也快活地颤动,发出细碎的吟唱,也为我洒下温柔曼妙的绿荫。透过树叶细细碎碎的光斑,在干干净净的地上,顽皮似地跳跃晃动,而草虫在树叶间飞走。
“我突然想起,白杨树是不是在冬天会落叶?”郭国边走着,边问着林笑,脑海中还回荡着昨晚的景色。可是,不管他怎么想,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醒来之后会在林笑的家里?而岚又去了哪里?
光明草毛茸茸地沐浴着阳光,散发着芳香,摇动着一些情调,夹杂在白杨树间摇摇曳曳,自自在在。老去就老去,枯黄就枯黄,它依旧与白杨为伴,与阳光撒娇,矮矮的,小小的,茸茸的,黄黄的,密密的,丛丛的,生在路边草地里,显得比阳光更诱惑迷人。还有两只粉白的轻盈的小虫,在它身上轻灵温婉地飞动。
“冬天还会有虫子吗?”郭国更是不解。
“呵呵,也许吧。”林笑漫不经心地答着。
郭国站在太阳底下,心中洋溢着明朗与喜悦。开心地看着这些野草,看着它们的摇动与舒展,看着阳光在花叶上流畅跳动。
“我十岁那一年,喂养了一只漂亮的田鼠。我用布条把它拴在我家的大枣树下。可那一年的六月份,我的田鼠却不翼而飞了。我找遍了整个院子,也没有找到它,却看见那段长长的布条挂在篱笆上,在阳光下迎风飘扬。我攥着那样的一根布条,就那样地,对着一院子的罂粟花落泪。娘坐在大枣树下,一脸的安然。她是个不相信眼泪的女人。我的哭泣,往往换不来她的安慰和亲昵。相反,只要爹听到我哭的时候,他就会用拇指粗细的木棒抽打我,罚我不准吃饭。那时,我就特别羡慕别人的爹。”
那一次,娘帮我弹去那些落在我身上的细碎的枣花,头也不抬地说:“老鼠吃了盐之后,就会变成蝙蝠飞到空中。”郭国说着,看着远空的飞鸟。
“老鼠吃了盐会变成蝙蝠?”林笑也不解地问着。
郭国顿了一下,继续说着。“它为什么要飞到空中?”我抹干眼泪,偎着大枣树坐下,有点不解。
老鼠变成蝙蝠,就是为了飞到天空,没有理由,没有目的,也没有动机。郭国的语气,又恢复了往日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僵硬。很多时候,他以为语言是只木鱼,敲起来是硬邦邦的。
我从后面抱住娘脖子。她脖子上的疤痕,让我的手指有凝冻的寒冷。我想,每一个疤痕,都是一个咒语。那串咒语,给人以心理上的阴影。
“后来,我跑到田野里。麦子熟了,到处是一种成熟的气息。有那么多的蝙蝠,在夜空中“吱吱”地叫着,类似于偷不到油水的老鼠。原来,不是会飞的动物都有漂亮的羽毛,比如那些飞翔的蝙蝠。”郭国一口气讲完。
“你是个不平凡的人。有很多动听的故事。”林笑淡淡地说着。
郭国用同样平淡的语气回答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只是有的人喜欢讲出,有的人喜欢埋在心底。”
“我没有故事。我只是好奇。好奇你,为什么总是喜欢一个人去七楼,喜欢驻足在别人都不敢去的地方。”
林笑的一席话,让郭国猛然惊了一下。他感觉林笑好像知道了什么。
“听说六床的病人死了。”郭国试图转移话题。
林笑用脚拨弄着脚下的杂草。“是在转院的路上死的。”
“生前何须久睡,死后自会长眠。我都有些累了。”郭国似乎有许多感慨。
林笑轻轻地笑了一下,“回去吧。”
火炉般的炙热尚未褪去,夜色已经姗姗而来。当月亮高挂半空,风吹拂着深夜里的树林时,不知名的怪虫,在远处的草丛中竞相叫喊,仿佛世间有某事顷刻就要发生。
郭国用力地咬着鸡腿,在肆无忌惮地发泄着不满。林笑的话让他陷入痛苦、不安之中。而这种痛苦与不安,会延续很长一段时间。而在这个夜晚,郭国内心的炙热与烦闷还末完全消失。银白色的月亮,在空中发出耀眼的光茫,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外衣。郭国好像看见,有着翅膀的,蛾虫一类的东西在翩翩起舞。爬行动物,在路旁显眼的地方静坐,时而发出一声难解其意的闷吼。
郭国在一直注视着一只从窗户外面飞进来的飞蛾的一举一动,包括它心中的所想。但它却没有觉察到,在窗台上,一只张着血盆大嘴的青蛙,早已在此处偷窥多时了。飞蛾还未来的及抱怨些什么,甚至连眼睛也来不及一眨,就被青蛙的长舌卷入了口中。青蛙咂着嘴,为自己的胜利欢呼。
“你还养青蛙?”郭国放下手中的鸡腿,指着刚刚饱食过后的青蛙。
“那是岚养的。她喜欢小动物。”林笑解释着。
一天来,青蛙都因为没有找到食物而饿得脑门发慌。当它看到这只不知好歹的飞蛾的时候,心中早就怀着鬼主意了。它高兴地得大吼着,为自己的又一次战绩庆贺。这一切的发生,只在一瞬间。郭国也来不及想象,一个生命的终止,究竟会发生怎样的悲哀。发现一团黑影,迅速地扑向青蛙的时候,他还在想着青蛙的举止是否是太残酷了。而青蛙已被一条像根长带子的,叫做蛇的冷血动物咬在口中。它歇斯底里般得大叫,凄凉的声音渐渐减弱,消失。它在已知死亡将要来临而做垂死挣扎,但终究无济于事。在蛇口中的青蛙,逐渐不见了头、胸,最后,连蛙脚也不见了。只见蛇圆圆的身子上,一处鼓起的地方在缓慢后移,最后,逐渐平坦消失。四周一片寂静,所有的声音被吓得不知所向。蛇昂着头,以一个胜利者的恣态,摇摆着它长而细的尾巴。
“那条蛇把青蛙吃了。”郭国说着。
岚好像也目睹了这一幕,但是,并没有过多的反应。
“弱肉强食,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林笑说完,只顾往嘴里扒着饭。
青蛇那充满凶光的眼神,终于把郭国激怒了。尽管郭国不是为残忍的青蛙叫屈,但他已决定要有所行动了。他捡起一个花瓶,向蛇的头部砸去。蛇蜷缩了一下,不再动弹。也许它根本就没有想到,在它的身后,一个比它更大的敌人,在暗暗地动着杀机。
“结束了,弱肉强食!”郭国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你这么做,是不是太残忍了?”林笑反问着郭国。
郭国的表情却是出奇得平淡。他拿起一块桌布,擦干净手上的血迹。“其实,我们已经很残忍了。想想每天从我们手中流逝的生命。”
“这不怪我们。”林笑平静地回答着。他想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如果要怪,就怪他们不负责的父母。他们本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们做的,只是份内的事。”
“份内?”郭国冷笑着,“你变了。你出来,我有话要对你讲。”
一个很平常的夜晚,凉爽的风,吹拂着枝条嫩草。美丽而又亮洁的月光,依旧不吝将其光辉赐予大地的每个生命。黑暗中,有两个人漫步着。
郭国微笑地看着林笑,自认为掩饰得非常好,笑容绝对无懈可击。“我感觉你变化很大,就在这一个月。”
“有多大?”
“你变得残忍了,比我还残忍。”郭国回答着。
空气的冷热开始产生对流,星眸与月光交织出一片炽白。
“如果说我是残忍,那你给人的感觉就是恐惧,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惧!”
郭国的目光有些伤感,但是,他的心却敏锐而刚毅。“你都知道了?”
“嗯。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没想到,你却要对岚做出那样的事。她那么纯洁!禽兽!”林笑狠狠地剥落郭国的面具,硬生生得把他塞进充满竞争的残酷世界。
“这就是现实。你打算控告我?或者把我交给警察?”郭国面色平静,根本不畏惧林笑知道真相的事实。
林笑突然停了下来,仿佛是在祭祀着什么,也仿佛是在期盼着什么。从那双幽暗、深邃的眸子中,郭国好像看到了孤独、冷漠。“还没想好,但是,我不会放过你!”
风卷起飘落的树叶,在寂静的黑夜里,发出如野兽低鸣般的诡异声音。浅蓝色淡淡的月光下,两个人毫无目的地漫步在这无人的荒野中。突然,郭国在一棵巨大的榕树前停了下来,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里,竟然渗出了两行泪珠。过了片刻,他仿佛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然后,用右手机械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根注射器。
林笑转过头,看着郭国怪异的举动,“你要干什么?”
郭国突然站起来,毫不犹豫地插入林笑眉心。红色的血,慢慢地溢出,染红了整个额头,并由眉心顺着鼻梁滑落。仿佛古老计时器里的水银,一滴滴地落下,直至流尽。一阵巨大的狂风吹来,林笑跪着的干枯身体,终于倒了下去。
郭国低着头,努力寻找着自己的出路。突然发现周围黑黑的一片,月亮不知躲向了何处。在充满恐惧的,令人窒息的风中,他猛然感觉到,在他的身后,有一个比他更大的黑影,正对着他露出阴森的笑容。它张着血盆大口,以夺取每一个生命同样的动作,扑向郭国。
“嘿嘿。做得好!你终于找回做魔鬼的勇气了!”黑影卸却了妩媚的颜色。怪声游离的夜色,在可怕的宁静中低吟。整片树林影影浮动着的暗香,弥漫在每个角落,疯狂而迷幻的气息,慢慢湮没在诡秘的夜里。
“我没有看错人。郭国,走出了这一步,你就回不了头了!”黑影中,那只雪白的兔子,慢慢地走了过来,在林笑的身体上轻轻地闻了几下。
“不对。他没死!”兔子突然抬起它那可笑的头颅,眼神中满是质问。
郭国轻轻地拿出一块白布,轻轻地擦拭着注射器。长长的针头,不时地还溢出透明的液体。“我是很残忍。可我不是杀人犯,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你就不怕他醒来对你不利吗?
“不怕!”郭国的回答十分坚定。
“啧啧。可怜虫!好吧,算你赢了。下一个就是那个女孩子了。”“我不会再做了。”郭国收起注射器。
“魔鬼可没有怜悯之心。”
“我不是魔鬼。我也不希望这样。我这么做,只是因为他威胁了我。我不喜欢别人威胁我!”
“呵呵。你不做,那我帮你!”兔子的话语,让郭国开始恐惧。
郭国突然暴起,抓起兔子,另一只手快速地从口袋里掏出注射器,死死地抵住兔子的头,狠狠地说道:“如果你敢动她,我就杀了你!”
“呵呵,杀我?你不是试过一次吗?你是杀不死我的。只要有黑暗的地方就有我,所以,你想逃也逃不掉!”
兔子坚定的语气,让郭国有些犹豫。那只拿着注射器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别动她,算我求你了。”
“求我?你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呵呵,魔鬼是不允许有爱情的。”
爱情?郭国的爱,早在幼年时期,就已被纷至沓来的炽热蹂躏的面目全非了。他回过神,没有像以前那样回避兔子犀利的眼神。即使兔子目光似剑,刺得他内心百孔千疮,他也不逃避。郭国展开手心,放下了兔子。
“她是你的了。不过,你要记住,如果有一天,她若威胁到你,你也应该果决一点。”兔子在地上蹦跶了几下,蜷缩在郭国的脚下。
郭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缓地说着,“我不会让别人威胁我。永远都不会!”
“这才像个魔鬼。那么他,你可要处理好。”
郭国闭上眼,许久才说话,“我明白。”
一段阴仄仄的楼梯,仿佛通往地狱。寒气弥漫四周,冻结了光线与声音。黑得可怕,静得可怕。一个阴沉的脚步,一缕微弱的娇息。明暗相交处,一副疲惫的,瘦弱的身躯,被一双同样疲惫的腿拖上楼层。麻木得无任何生气,机械一般。一张平静的脸孔,被一只同样平静的胳臂牵引着,缓缓向前,显出艳光。
郭国看上去很苦闷,很失落,单从背影与脚步便可得知。瘦弱的身躯,迎着昏黄的壁灯,被斜着拉出一个奇怪的影子,一个被扭曲的影子。他依然很平静,平静地思考,平静地等待,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瞬间,他的眸子深处闪过一团火,炽热无比,几乎要冲破这被深深冻结的黑暗,直达他的内心,与这环境同样黑暗,同样冰冷的内心,然后把它照亮。
他继续前行,深深陷于自己的苦海,丝毫未注意到一束藏于暗处的眼神。有人开始动了,却依旧隐藏在平静中。一把寒光四射的短剑,变戏法般地握在手中。
“咳咳。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林笑微弱的声音,夹杂着铁链的晃动声,从角落里传出。
沉静,沉得压抑,静得怕人。郭国似乎已下定决心。匕首紧握于掌中,身子向他的背影挪去,轻快,却毫无声响,甚至连先前的一丝娇息也消失了,如鬼魅般。他仍旧陷于自酿的苦酒中,不能自拔。
“你这个禽兽。快放我出去!我要见岚!”黑暗中,林笑继续苦苦地挣扎着。可是,声音越来越微弱。
感情的波澜过后,郭国又恢复了平静与冰冷。“你今天得死。”
林笑似乎是在祈求着什么。他死死地盯着郭国,“我不能死,我要见岚!”
“岚很漂亮。”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他微微一笑,十分平静。
林笑一怔,旋即多用了些力气。先前的血丝,变出一条小溪,殷红缀满了他的白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