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告诉我,什么叫生存?”郭国声嘶力竭地吼着,全然不顾苦儿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生存就是吃饭!干就有饭吃,不干就没饭吃!”苦儿抹干净眼角的泪水。“命运不是被注定的,而是自己能够掌控的。幸福只要紧紧抓住,是无法夺走的,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苦儿的声音震天撼地,苦儿井的窗棂门扇,在他的高声叫喊之下一起呻吟,乃至哀号。郭国被苦儿可怕的声音触醒了。他感到身体凉浸浸的。
“你生活得艰难,我又何尝不是?第一次进城,站在繁华的街边,看着车水马龙和来往的人群,等待着属于我的机会。我想,那种感觉,一般人都体会不到。那个时候,我不想别的问题,只知道自己要活下去。徘徊在小吃铺前,闻着包子的香味,就在饿得快虚脱的时候,我发现地上有一个包子,一个被人丢掉的包子。呵呵,现在那个包子仿佛就在眼前。”郭国一口气说了许多。
“那你吃了吗?”苦儿看着郭国。
“没有。”郭国摇着头,回忆着过去。“就在我想捡起那个包子的时候,出现了一只大狗,可能是那只狗也非常饿吧,叼起那个包子就跑了。”郭国眼角已经有泪花渗出,双唇也开始抽动,控制不住的感情开始奋力地宣泄。“当时,我刚考上大学,所有的钱都交了学费,而那时候奖学金还没发下来。为了得到那个包子,我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眼光,去追那条狗。”
“你追到了?”
郭国点着头,“我追着那条狗到了一条窄窄的小巷里,当我试图撕扯那只狗的时候,它突然转身扑了过来。巷子的地面很潮湿,我一下子跌倒了,被它压在了地上。它呲牙咧嘴得要撕咬我。看着那两只绿色的眼球,我害怕急了。我知道,我不打死它,它就会伤害我,只要我有一点放弃的念头就会输给它。当它的前爪抵住我胸口的时候,幸亏我摸到了一块砖头。我知道机会来了。我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狠狠得朝大狗的头上砸去。呵呵,那只狗只呜咽了一声,就再也没有起来。谁能想到,堂堂医科大学的高材生,医院的主治医生,曾经会为了一个不能果腹的包子,跟一条流浪狗打起架来。”郭国有点自嘲地说着。
“那你吃到那个包子了吗?”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找那个包子了。苦儿,你要明白,这个世界上,无论你的对手多么软弱,都不要相信他的无能。说不定他下一刻就可能要了你的命。生存不是简简单单得为了吃饭,生存就是生存。”
“好人,我……”听完郭国的讲述后,苦儿惭愧地低下了头。
郭国抚摸着苦儿的头,仰天长叹,“当我就要离开的时候,我突然听见有小狗的呜咽声。我循着声音找去,发现有几只嗷嗷待哺的小狗,藏在一堆柴火的下面。这时候,我才明白,那只狗咬我是为了保护它的孩子。可怜啊。我杀了它们的母亲,我杀了它们生存的唯一依靠。”
听着无奈的叹息,苦儿静静地看着郭国。
“或许,没有了父母人能活下去。可是那是几只小狗,它们没有母亲的哺乳,会活活饿死的。本来我想养活它们,那时候的我,连我自己都养不起。于是,我亲手掐死了它们。与其让它们痛苦地饿死,到不如给它们个痛快的好。”
苦儿抬头看着郭国, “它们会痛苦吗?”他不明白,痛苦永远要比死亡恐怖得多。
“痛苦就像我手里的手术刀,一闪而过,虽然留下的只有一条淡淡的痕迹,但这个痕迹一旦留下,就永远都抹不掉了。”暮霭里,深深地俯首苍穹,任凭黑色妖姬吞噬着郭国的身姿,侵占他僵硬的肉体,驱除他体内孤独的灵魂。流浪也许是为了逃脱夜的封杀。郭国牵着苦儿,把他送进苦儿井。他没有进去。这个破旧的房子是不属于自己的,他还要寻找,寻找自己的家。
再一次闻到浓烈的消毒水味,虽然郭国不喜欢这种味道,但是与那些血腥的气味相比,这种带有洗涤的感觉,确实能让他的心能有片刻的宁静。所有的医护人员似乎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郭国,好像这位不速之客并不再属于这里。看惯了冷漠的眼神,郭国没有片刻的停留,径直走向值班室。
听到有人进来,值班主任习惯地抬了抬头。他瞟了一眼郭国,随即又低下了头。“你还打算回来?”
“我怎么不能回来?”郭国打开自己的衣柜,拂着白大褂上的尘土。
“说是请假半个月,现在都过去两个多月了。真是没有规矩!还有林笑,他是不是不想干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值班主任用严厉的口吻,斥责着郭国。
郭国一边穿着大褂,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值班室。“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身体不舒服,多待了几天罢了。”
“你怎么一点规矩也不懂?好歹也得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呀。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我还以为你丢了呢。”值班主任的嘴,像上了膛的连珠炮,一刻不停地说着。
“丢到不至于,不过差点被狗吃了。”郭国还不忘打趣地戏弄着主任。
值班主任扶了扶眼镜,有些没听懂。“你说什么?”
等着全部穿戴完毕,郭国又掏出钥匙,准备开自己抽屉的锁。“没什么,开玩笑而已。”
“你先去把假给销了吧。你知道林大夫去哪了吗?这几天也一直联系不到他。”
郭国不想听见这个名字,或许是愧疚让他的良心隐隐作痛。听到这里,他就联想到魔鬼穿着林笑的皮囊,做着那些可怕的事,心里一阵发毛。
值班主任见郭国没有反应,加大了音量,“喂,你听到我说话了没有?”
郭国只是搪塞了几句。“不知道。也许像我一样,病了吧。”
正在郭国犹豫是否要回家的时候,有一只黄狗从值班室外走了进来。发黄的皮毛,炯炯有神的眼睛,像极了他在梦里见到的地魔兽。若不是那瘦骨嶙峋的身材,他真会联想到,地魔兽也像兔子一样会从梦里钻到现实来。
“大伟,怎么回事?怎么让它跑进来了。”值班主任刚看到那只狗,就开始大声吼叫。“郭大夫,赶紧把它弄出去。”
郭国偷偷看着值班主任滑稽的神态,不禁笑了一下。恰好被值班主任觉察到了。“郭大夫,你笑什么?”
“不就是一条狗吗?您躲什么啊。”郭国有点幸灾乐祸的口气。
眼前的值班主任几乎把双脚抬了起来,身体也往后缩,生怕黄狗会扑过来。“我对这东西过敏,见不得。”主任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解释。
“您连人都不怕,还怕狗吗?”郭国讥笑着说到。
就在黄狗游荡在值班室的时候,两个保安走了进来。看到黄狗跑到值班室,连忙挥舞起铁棍开始驱赶。可是,黄狗就像是怀着某些目的一样,在值班室里周旋着,躲避着保安的追打。
郭国开始对这只突然闯进现实的狗有些好奇。“这是谁的狗?”
“病人的。”保安一边追着狗,一边回答着。终于,那只黄狗没有了退路,躲到了郭国的背后。
“ 真可怜!”郭国用一种低缓的语调,同情地说。郭国想安慰,却搜索不到合适的词语。这么多年来,他习惯了用尖刻的语言去挑衅人,更不懂得用温暖的语言去安抚一只狗。“它的主人呢?”
“死了。”主任的话十分刻薄。见惯了死亡,麻木也成了对这种感觉最好的诠释。
郭国常常会端详着各种各样的脸而失神。芸芸众生,众生芸芸,都长了一张大致相同的脸、迷离的眼神、微嘟的嘴巴,以及亮白的肉皮。当他看到这只狗时,却有种不同的感觉。他俯下身子,轻轻摸着黄狗的皮毛。“狗主人的家人呢?怎么没把它带走?”
“说到这,我就来气。”主任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它的主人是个老头,平时子女对他也不闻不问。这老头就跟这狗生活在一起。上个月,老头病重,死在咱们医院。这狗见不到它的主人,所以赖在这里不走了。”
郭国抚摸着黄狗,不时看着主任还有些怒气的脸。“老头的子女呢?他们应该把这狗带回去。”
“开玩笑。那些人早就忙着争财产去了,哪有功夫管这狗啊。要不是院里催他们把账赶紧结了,说不定老头的尸体现在还得存在停尸房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