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州，江北坊。
白水家的院子里。
焦生彻底从叶欢变天击地大法造成的精神幻境中清醒过来。
听到叶欢的话语，他定了定神，道：“你待如何？我已经给足了你们颜面，否则今日，你岂能如此轻易破我幻境。”
“是这样没错。”叶欢表示赞同，道：“所以，我想知道你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
焦生不假思索道：
“再于此地休养片刻，我便带着白水离开乾州，这是你也看到的吧。
“这段时间，我会用幻境迷惑每一个上门来的人，使得他们浑噩离去。包括你们来查案的官差。
“原本你们是会我被用幻术引导，直接结案不管此事的。但是却出了你这个变数。”
叶欢安静听到这里，不由得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按照你的计划来吧。”
对于这个案子，叶欢懒得再追究下去，还真的把焦生抓起来？
且不说实力是否允许，在观念上，叶欢虽然觉得焦生的做法不是最正确的，但是在这个世界，无可厚非。
“你不是嫉恶如仇的六扇门捕头么？”焦生似乎没想到叶欢答应得这么爽快。
“当然，随意抹杀生命的行为并不值得提倡。就算你觉得你是惩恶扬善，但是善恶的标准，也不过是你主观的臆断罢了。”
叶欢神色平静，仿佛在以另一个视角看待焦生，淡淡说道：
“但是，这个世界的法制力量本就薄弱，对于你这种实力较强的修行者更是极度缺乏约束力。腐败也相当严重。所以，黑皮这种靠关系逍遥法外的混账，被你无视律法的杀了。那就杀了吧。”
虽然叶欢生在法治社会，在那里，除非正当防卫等特殊情况，否则杀人这种事，无论你有如何可歌可泣的理由，都是违法的。
只有被司法机关宣判死刑者，才可受死。
但是，这个世界终究不一样。
叶欢心中暗叹，在修行者横行的世界，还能维持住对低阶武者的震慑以及使高阶修行者有所忌惮。
这样的大唐王朝，做的真心不错了，至少大多数民众，只要不倒霉，还是能安心活下去的。
焦生听到叶欢讲了一大堆，似懂非懂，愣了会笑才道：“你说的话确实有点奇怪，是个妙人。”
叶欢摊了摊手，随即正色道：“但是事先声明，你在此地不可再造杀孽，我也会安排人观察你，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单独和我商量。”
保持对辖区内异数应有的管控，是一个六扇门捕头该尽到的基本职责。
“这样不会影响你想做的事，我也会草草结案，将此事揭过去。”
焦生想了想，点头道：“但是，我怎么相信你回去后，不会向上级报告，找人过来处理我呢？”
叶欢脸上显出无奈，道：“要抓你，刚才我就可以动手了，你不会以为我只是承你之前的情而不想亲自动手吧？”
“那好，我相信你。”焦生盯着叶欢的眼睛道。
“叶捕头！”这时，屋内传来女子的惊呼声。
叶欢循声看去，白水正倚在门上，眼神中透着一丝惊慌。
焦生忙走过去，扶住白水，解释道：“我已经和这位捕头商量妥当了，他会配合我们的。”
然后又关切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昨晚被我蜃珠消耗了本命元气，要多歇息几天才能恢复。”
白水的脸本来就很白，此刻却更是惨白，她闻言看了一下叶欢，见到叶欢微微颔首，便放下心来。
“我还好啦，谢谢叶捕头，就是以后不能卖烤肉了。”
叶欢的脸上神色也逐渐柔和，笑道：“你好好休养，以后能修行有成，烤出来的肉就是给仙人吃的了。”
焦生显然也是心情不错，刚想说些什么。
忽然，他的脸色剧变。
叶欢亦是心有所感，转过头去，目光穿过未闭合的大门，却见一个绝美的白衣女子缓缓从街道走来
她的每一步，仿佛都踏在虚空中，并未沾地。
在看到女子的一刹那，叶欢感觉整个院落之中的灵气仿佛都沸腾了。
此刻他如同掉落在浩瀚渊海，波涛汹涌，人在其中渺小而无助，顷刻便会被吞没。
气海境？
不对，比花满恶的气息还强很多！
白衣女子走进院内，强烈的灵力压迫之下，众人皆是难受至极。
白水的母亲从幻境中醒来，却又被此等气场压迫，跪倒在地上，抬不起头。
白水的身形摇摇欲坠，但在焦生的护持下，尚且无碍。
叶欢和邱云都是勉力支持着，故作淡定实则内心紧绷地站着。
“你还是追来了。”焦生漠然道，浑身气场再无保留。
是奔着焦生来的？
叶欢听着对话，清晰地看见女子长裙洁白素净的底色上点缀着云山雾绕，好似一幅疏淡色浅的泼墨山水画。
这个打扮......水云阁!
水云阁是与浣花派地位相仿的大修行门派，作为官差，叶欢对于这些大门派的基本信息了如指掌，一眼即辨认出水云阁的独有服饰打扮。
“叶韵之前与我说的，两个水云阁弟子来到乾州，其中那个女子尹月瑶，莫非说的就是她？”
白裙女子神色平静，仿佛居高临下般不带情绪地开口：“还是那句话，交出蜃珠，或者死。”
蜃珠？叶欢心中微动，便对焦生的身份有了猜测。
但是眼下这情景，决计是无法善了......叶欢心念紧绷，他不是白裙女子的直接攻击对象，且依靠劫力注入丹田带来的短暂爆发，他自保无虞。
“那就没什么好商量的了。”焦生目光闪烁，显然颇多顾虑，冷声道：“此地平民众多，我们江上来战。”
焦生说完，双目呈现竖瞳，耀眼的白光从瞳孔中迸发而出，充盈院内。
又是幻境！叶欢连忙运转变天击地大法，对自己施用，守住心神，不被迷惑。
环顾四周，除了白衣女子，其他人尽皆双目茫然失神，显是被拉入进入了幻境。
“我有破幻法宝在身，第一次你的幻术就对我无用，还不长记性么？”
白裙女子声音清冷，抬起左手，剑芒暴涨，飞剑电射而出，直刺焦生。
焦生幻术失手，却不惊慌，双手合力拍开飞剑，张口发出一声咆哮。
滚滚白雾从他口中涌出，瞬息之间，整个院落包括天空都被雾气弥漫。
雾气之中，一条身长数十丈的妖兽显化出来，马首蛇身，四足无角。
正是蜃蛟真身！
“区区蜃蛟，露出真身又能如何，就是真正的龙族，本门仙长也斩杀过。”
白裙女子接过飞剑，身子蓦然腾空，冲着天空中的蜃蛟飞去，一剑朝天逆斩。
顿时天空中一座巨大的仙山虚影显现出来，又是一番云山雾绕的奇景，然而此次这些景象，却是周围路过的行人看都看不到的。
只有身处其中且意识清醒的叶欢见证了这场人蛟大战。
虽然天空上正在激战，是院中却已没有什么余波。
“趁现在逃跑！”叶欢心中做了决断，用变天击地大法唤醒了其余人，准备趁现在逃跑。
忽然，天空中一声炸雷响起。
几息之间，雾散山隐。
白裙女子宛如白花一般缓缓飘落，轻轻落在地面，嘴角溢出鲜血。而天空中已不见了蜃蛟的影子。
“居然自爆一部分躯体来逃生，蜃蛟，你这是自绝生路。”白衣女子冷笑自语，擦拭掉嘴角鲜血。
“此刻虚丹都已消散，我暂时跌落到气海巅峰了，但是蜃蛟这次自残逃命，下次被我追上，便再无生还的道理。”
白衣女子检视自身状态，微微蹙眉，失去元丹让她整个状态都很不对，只得先默默调息恢复。
叶欢此时已经让邱云先出去，正准备去拉白水出去。
白水神色失落，盯着白裙女子看着，忽然轻声开口道：“仙子姐姐，你为什么非要杀了焦生呢？”
说着，她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泛起一丝病态的嫣红，继续道：“他真的没有为非作恶，您是水云阁行走世间的仙子，水云阁是我从小最崇拜的地方。”
“可是，为什么，只是因为想夺取他身上的东西，要杀这个善良的没有作恶的妖怪呢？”
白水轻声说着，脸上满是不解。
白衣女子平静看着白水，忽然道：
“蜃蛟告诉你的东西还不少，看来你们关系匪浅。你可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修行一事，人修夺妖魔之造化，乃天道使然。”
白水愣了一下，想要反驳，却不知怎么说，只道：
“我不懂修道，但是听人讲，修行也讲究一个念头通达，姐姐倘若滥杀无辜，不会念头不通达么？”
叶欢心中叫苦：小白水哟，你和这人说啥说，说得通才有鬼了！
白衣女子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身上灵气运转再无滞涩。
她神色微冷，淡淡道：“你宰杀猪羊，捏死蝼蚁，可会念头不通达？可是滥杀无辜？”
“修行者求那无上大道，眼中别说异族，便是凡人，乃至境界差距极大的修士，都是蝼蚁而已。
“便如——这样。”
白水正在认真听着，想着怎么反驳拖延时间，却在听到“这样”二字时，看到一点白光迎面而来。
细细的，像闪电一样的白光只在她视线中出现了一刹那，她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黑暗下来。
她甚至来不及去想发生了什么——因为她根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无知者无畏。”
白衣女子放下手指，冷笑说了一句，飞身而起，消失在院子里。
白水软软地倒在地上，两眉正中央留下一点细细的红色印记，像一颗红豆。
在看到白衣女子抬手之时，叶欢就察觉到危险，试图营救，然而白衣女子的速度太快，只一抬手，剑气从指尖飞出。
这种剑气对修行者伤害有限，却能轻而易举抹杀凡人。
叶欢扑到白水身旁，只看到白水双眼无神地望着天空，再没有一丝生机。
叶欢怔怔看着白水的面容，她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神色，只残留着茫然。
怎么会这样死了呢？
他根本没有料到。
白衣女子没有一丝杀机。但是，她却突然出手了。
聊天聊着聊着就对一个凡人下手，似乎真如她所说的，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她不是刻意要杀白水，或许本可以直接走的，但她还是随手做了这么一件事，或许生气了，或许只是轻描淡写的挠痒之举。
白水曾幻想拜入水云阁，结果却......
荒谬。
叶欢眼前似乎又浮现起白水无邪的笑容，浮现出杨柳岸的烤肉摊，心中有一种名为难受的情绪在发酵。
来到乾州虽不久，但是结识了一些同事，几个朋友。白水算一个朋友，关系不算近，但却是叶欢印象很深的，因为她的笑容。
阳光照破薄云，窗外的行人来来去去，白水的娘在旁边亦痴傻看着白水，仿佛疯了一般地傻笑，笑声凄厉。
今日风光大好，叶欢却只觉得荒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