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二十分,魏邦彦跟老板李树俞打了招呼后走出书店,看着行人稀少的道路,心里有点发虚。
自从知道了浮罗街可能藏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后,他就对这个街道隐隐产生了恐惧感。
但既然辜梨落、莫涂苏和莉塔都没有提醒他不要再来这里,那就表示最起码在深夜之前这里都是比较安全的。
但那个分隔安全和危险的时间节点究竟是什么时候,待会见面的时候最好还是问一问。
他走了十几分钟来到市民公园外的公交车站,等候下一班车。站着站着,他忍不住好奇地往公园里忘了一眼。
公园里依然是几乎一片黑暗,只有寥寥几盏灯提供有限的光明。
“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要不要进去看一下?”脑子里蹦出这个念头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还是算了,待会要是错过公交车了就不好了。”
他拿出手机,开始看关于昨晚公园火灾的新闻,越看眼角抽搐得越厉害。
只看新闻还好,通讯员也只是平静地陈述,但下方的评论已经是骂声一片,什么话都有。
他看了几条后立刻关掉了,转而打开轻讯向辜梨落发了条信息:“你们到了就跟前台说已经订好包厢,二零三号,如果我还没到就打电话给我。”然后把自己的手机号发了过去。
他发完信息正准备继续冲浪,突然发现浮罗街里的方向走出来一个人。
是一个身材瘦削的男生,留着“斜前纹理”的发型,穿着假两件的黑色短袖和灰色长裤,戴着耳机,双手插兜往这边走来,表情十分平静。
由于不认识,虽然看年纪有可能是同校生,魏邦彦也没打算打招呼。但男生却主动点头致意:“你好。”
魏邦彦也不是冷漠的人,同样礼貌地回应:“你好。”
对话没有继续进行下去,两人坐在候车亭长椅的两端,各自看着手机。
感觉到气氛有点尴尬,魏邦彦正准备开口,男生已经先摘下耳机打破这份沉寂:“你是海苏大学的学生吗?”
“是的,你也是吗?”魏邦彦放下手机,回应。
“我不是,”男生说,“我没有上过大学。”
魏邦彦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说“这样啊”好像在炫耀,说“抱歉”又好像在怜悯,不管哪一种态度都不是这种时候应该被表现出来的。
“所以我其实挺羡慕你们的。”男生说。
“为什么?”魏邦彦问。
“因为你们很幸运,”虽然这样说,但男生表现得很平静,“能够过着这样的生活,平静、安逸,但美好。”
“我们最后也要走出学校,”魏邦彦摇摇头,“社会是每个人必须去的终点。”
“但起码相比我们来说,大学生能够有一段美好的‘象牙塔’生活,而我们只有摸爬滚打。”男生看着他说,“你可以叫我阿境,境界的境。”
“阿境,你可以叫我小魏。其实你跟我们没什么差别,你说话也很有文采。”
魏邦彦没有赞同他,叹息的人和悲伤的人不应该得到赞同,“而且最后的结果也不一定,还是要凭借自己的努力。”
“你相信人能够凭借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吗?”阿境看着他问。
“不信,命运就是命运,没有谁能够改变。”魏邦彦认真地说,“但我们可以改变人生。”
这鸡汤灌的,魏邦彦感觉自己这个熬鸡汤的人灵魂都快升华了,对方肯定也跑不了。
“……谢谢你,”阿境沉默了一下,轻轻一笑,“车来了,你快上车吧。”
“你不走吗?”魏邦彦站了起来。
“我是来等人的,他应该在下一班车上,”阿境也站了起来,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向魏邦彦抬手告别,“有缘再见,小魏。”
————
从浮罗街到海苏大学所在的天桥街坐公交车需要五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魏邦彦进到公寓附近叫做“风雅轩”的岭南茶楼里时,是七点五十分左右,他一眼就看到正在柜台前拨打电话的辜梨落。
他尴尬地拿出手机接通:“你好,辜长官,我在你后面。”
辜梨落马上挂断了电话,转过身走到他面前,皱着眉抬头看着他:“请客的比客人还晚到,你也好意思?”
上次听到辜梨落无意间蹦出家乡话之后,魏邦彦对这个女孩的性格来源稍微了然,又对她的身高产生了一定的疑惑,但没有问。
倒也不是因为他害怕被揍而没敢问,主要还是尊重对方。
“咳,我的错,今天想吃什么随便点,”他大方地说,心里却为自己的钱包感到心疼。
“那还用你说?”辜梨落切了一声,然后介绍自己身旁的男人,“沈医生,来给你看病的。”
“你好,我叫沈白樨,梨落的同事,不过我们部门不同。”男人温和地自我介绍,“你也可以叫我沈医生。”
他戴着金丝圆框眼镜,五官很柔和,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尽管穿着白衬衫和黑西裤这样的正装,却不会使人感到严肃,反而给人一种亲切之感。
“小白脸”是魏邦彦看到他的第一反应,但他很快就把这种不礼貌的想法消除掉,和沈医生握了下手:“我叫魏邦彦,您叫我邦彦或小魏都可以。”
“那我就叫你邦彦吧,确实人如其名。梨落和我说过你的名字,还有你们昨晚的大概经历。”
沈白樨笑着点头,不着痕迹的夸赞让魏邦彦瞬间感觉双方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这时酒楼的服务员适时地走上来:“请三位跟我来,包间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
他们跟着服务员走上二楼,在二零三号的四人包厢里坐下。辜梨落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大堆茶点,服务员在砂壶里放好茶叶打开了热水炉,拿起菜单看了看,便欠身关上门离开了。
“刚刚那个服务员说话没什么岭南口音诶,”辜梨落说,“这家店正不正宗啊。”
魏邦彦想起汪献雪好像也是来自岭南,如果是他在场也许就能分辨出菜色是否正宗。
不过说到底“觉得正不正宗”其实跟个人的观点以及口味也有很大关系。
“茶点正不正宗跟服务员可没有关系,不能有先入为主的偏见,”旁边的沈白樨温和地批评她,然后对对面的魏邦彦笑着说,“这家店我来过,味道还是比较不错的。”
“这样子,梨落小姐你没吃过?”魏邦彦问,“不是你选的这家店吗?”
“叫我梨落就好了。没吃过所以要尝试啊,”辜梨落把弄着桌子上的物件,“诶,我们是要说正事的,你真以为我是来找借口蹭饭的吗?”
“那倒没有,”魏邦彦点点头,“那沈医生,您要怎么帮我看病?”
“不能说是看病,就只是看一下你身体和灵性的状况,”沈白樨说,“因为只是初步检查,所以先不用去世异会,我用灵术检查一下就可以。”
“那要怎么做呢?”
“麻烦站起来一下。”
沈白樨请魏邦彦一起站了起来,将右手手掌贴在后者的心口。
“可能会有点难受,请忍一会儿。”沈白樨闭上了眼睛。
辜梨落自觉地走到门边,注意着是否有人接近。
魏邦彦感觉有一股持续的阴冷和刺痛的感觉在自己的心口出现,低头一看,沈医生白皙的手掌上布满了从袖子里蔓延出的黑色纹路,甚至蔓延到他胸口的衣服上。
这些扭曲如同血管的纹路随着魏邦彦的心跳节奏扩张和收缩,看得他一阵阵晕眩,脑海里又开始出现不可名状的事物。
“不要看,也不要害怕,”沈白樨安慰他,“这只是简单的检查,只是观察你的灵性异化和灵质储量之类的基本情况,不会对你有什么危害。”
沈白樨声音温和,能够使人平静下来,再加上一开始就对世异会有好感,因此虽然对他手上的扭曲纹路感到抗拒,同时也有似乎深入灵魂的阴冷刺痛感,魏邦彦也忍着没有后退。
大约过了半分钟,一直双手环胸靠在门上的辜梨落走回座位:“茶点来了。”
“可以了,请坐吧。”沈白樨收回右手,坐在她旁边,手上的纹路逐渐退回袖口里。
“情况怎么样?”魏邦彦坐下后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沈白樨做了个手势表示先等一下,没有回答。
一会儿后,有人敲门进来,是推着摆满茶点的餐车的服务员。
她向在座的三人稍微欠了欠身,将餐车上的流沙包、豉汁凤爪、虾饺皇等经典的岭南茶点端上了餐桌,然后为客人们沏茶。
茶是绿茶加了些许茉莉花,开水一冲便弥漫开淡淡的香气。
她分别将三个茶杯放在三个客人面前的杯托上,倒了七八成满的茶水,再次欠身后便离开了。
辜梨落一边表示你们聊你们的,一边已经动了筷子。
“梨落说的没错,你的灵性特质应该是很特殊的,虽然已经异化,但没有更加严重的趋势,而且你身上也没有过多的灵质。”
沈白樨分析,“这样子虽然会导致‘联系’的特性在你身上比常人表现得更明显,更容易遭遇异闻,但也不会比常人更有吸引力。”
“这种联系岂不是就很危险,”魏邦彦忍不住说,“我毕竟是个没有任何非人力量的……凡人。”
“放心吧,”沈医生笑着摇了摇头,“异闻的‘联系’特性其实并不是绝对会带来坏事,一般只会增加你和异闻接近或接触的几率,但这对于凡人来说弊远远大于利,所以世异会才会尽量去减少、消除这种联系。
只有运气实在不好的凡人,才会在两三天之内连续遇到与异闻有关的危险。而这样的凡人,我还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