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霭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不悦。
魏琰从承阳门的东侧而来,身后只跟着一个相貌颇为不雅的女子。没有仪仗,也没有随从。
李琼狼狈地坐在地上又哭又闹,此刻却停了下来,匆忙收拾整理自己,让仆俾搀扶起来,转过身去不想以丑态视人。
王始冷眼瞧着李琼这番小女儿作态,心中的反感更添一层。
只因她从李琼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魏琰并没有注意到李琼等人的动作,只是径直朝王霭和李尚走去。他上前恭敬一拜:“长玺唐突二位郡公,还望见谅。”
面对太子的一番举动,王霭自是不曾理会。只有二人中间的李尚朝人报拳回礼,不冷不热道一句:“殿下客气了。”
朝野上下的冷眼相待对于魏琰来说早已习惯,他的神色依旧从容,略略扫视四周,仍旧是谦谦君子的模样:“怎么没见姑母?”
“哦,长公主去了后宫。”李尚不经意间瞥了眼王霭,解释道。
不知怎的,王始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穿过车舆与仆俾,十分短促地望向太子。那俊朗的身形一如记忆中的模样,只不过这一回,王始看在眼里,心中只有无限的疼痛。
正此时,在两位长辈之间谦恭礼让着的魏琰,忽然朝她的方向望了眼,似乎早已在注意,很轻易地便将目光落在王始的身上,下一刻,又飞速地收了回来。
那股子刹那柔情,就像一把利刃,刺进王始辛苦堆砌起来的心墙。她匆忙别过头去,手臂扶着封玉,像是急于逃避般,登梯上车,不再相见。
外头的动静只响了片刻,很快,车舆便再次启程,继续朝宫内行进了。
风总是不安分的,趁着车轱辘在底下徐徐滚动,它却调皮地撩起了帘子。
王始再次向外看时,魏琰与彩云的背影一前一后,孤独且缓慢地走在宫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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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蘅芜香的气息越来越淡。
魏仪将石黛轻轻放回妆奁,细长的指扶着贵妃的两侧颊骨轻轻转向铜镜,引她欣赏。
“好不好看?”
那对连头眉正好落在额黄之下,眉宇之间犹如青山出朝阳一般灿烂光辉。可贵妃偏要挑剔,云淡风轻地点评一句:“不过如此。”
“阿儇。”魏仪很是不悦,却并非为着她的这句话:“钱王两姓共生共灭,皇兄怎会容许废后——你此番作为,犯忌了。”
纵使天下人被蒙蔽,唯独她魏仪最能理解自己兄长的运筹帷幄。或许市井坊间的闲言碎语会指点这位开国之君喜新厌旧,纵容贵妃坐大打压钱后。却只有魏仪自始至终站在魏氏的立场去看待时事。
当年开国功勋中,文有周氏,武有王家。在前朝末年,魏氏对内揽权弄计,全靠周异献言献策。而对外建功立业,又依赖王霭为首的一众武将冲锋陷阵。李氏一族自前朝起就是钟鸣鼎食的大氏族,李魏联姻,给了魏氏极大的政治保障。诸此一切,才成就了魏氏受禅的天时地利人和。
可建国之初,周、李高封,只有王家式微。乱世之中军权分散,王霭虽然位列“八公”元首之一,相较之下,势力还是薄弱。再加上当时钱氏对魏氏的不满,皇帝急需统一而强大的军事力量来镇压。
因此,才有了王儇入宫封妃,宠冠六宫。此后,王氏一族节节高升,先后越过了周、李两家,成为天下第一名门。
所谓的帝王恩宠,向来都是权衡势力的手段罢了,谈何真爱,又谈何长情。
魏仪知道,王儇自然也看得通透。
之所以在王儇盛宠多年的情况下,钱后虽然染指造反,却迟迟未废,就是因为皇帝要防止王儇成为中宫,进一步扩大王家势力危及皇权。
千不该万不该,偏偏此时废后一事又被推向高潮,触及皇帝的逆鳞。所以司马氏盛宠、贵妃失权,都不过是帝王的摆布罢了。
偌大的章德殿内除了这两位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再无其他闲杂人等。此刻的贵妃并未回应,空气几近凝固。
良久,王儇从桌案上撑起身子,觑了眼魏仪,轻声道:“钱王共生与我无关,但母仪天下的,只能是王儇一人。”她稍理衣襟,走到殿门处停了下来,转身朝魏仪伸出手掌,语气中像是在玩笑:“王皇后,多好听。”
魏仪望了眼自己这位相识十数年的好友,深谙她的脾气,一时无奈。她无怨无艾,也撑桌站了起来。
她没去接王儇递过来的手,只是径直走向殿外,脚步停下来的地方,恰好领先王儇一步。这位大晋王朝的长公主扬首望了眼浩荡的群殿,那是她的“家”。不论夫族还是外戚,她都不会容许有人在此撒野称霸。
“宴会要开始了,咱们走吧,”魏仪没有回头,只是抬出手臂搭在殿前赶来伺候的宫娥手上,重了重三个字:“王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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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昌长公主,讳仪,字缀兰。燕时,归李氏,时年十三。诞一子二女。时与王贵妃交往甚密,自武帝病笃,始受诏摄政。及贵妃乱,镇之。惠帝既立,而归权还家,常临贵妃冠冢视之,后事不详。”
——《晋书·世家·陇西李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