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远离奉元的郊外开了一家茶馆,生意没有云贞的好,勉强够糊口,但是日子并不寂寥。常有旅客来此歇脚,带来天南地北的传说。
秋风吹得旅人满脸通红,北方的天气这时已经很冷了。我捧着茶水抱着暖炉,看着窗外萧瑟寂寥的风景,神思遐往,总会想起有个人喉结滚动,在我耳边轻轻说:“没有我,你也要好好的活。”
山远云淡,秋风在耳边轻言,空气里飘来微微丝雨,点点滴滴,侵袭梦的一枕薄凉,凋零破碎。记忆中的油纸伞,袅袅婷婷,回首三年前的日子,尽是空白岁月,无言独上心头。
我再也无法忆起那撑着油纸伞站在雨里等我的人了,也再也无法忆起那句话究竟出于谁的口中,竟叫我本如水面般平静的心,泛起点点涟漪,疼起来竟是那般遗憾悔恨。
我挣的钱并不多,若是如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想来也要等个三五年我才能有钱回到云城。
我当然回不了家了,只能在梦里奢望着自己能够快马加鞭的赶回去,所有人都在等着我回家,我会扑进阿娘的怀里,告诉所有人,我有多么思念他们。
这是江训唯一没有骗我的一次,我确实身体越来越差,精神恍惚,可我却并不痛,药快没了,我在茶馆的这些日子,过得很欢乐,也并不吃药,那些歇脚的旅人总会坐在凳子上,将我团团围住,他们会给我讲笑话,还会告诉我祛疤痕的土法子。
这天难得出了太阳,我正在楼上晒着茶叶,却忽然听得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我手一抖,细细听着,结果又什么声音都没了。
我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正打算收拾好了茶叶,坐在院子里晒会太阳,却又听得一阵敲门声,比刚才更加急促明显。
我以为是歇脚的路人,忙收拾了茶叶,嘴里一边叫嚷着“来啦来啦”,一边又极速下了楼。我却并不开门,因为透过窗子,我看到了四四方方围着茶馆的羽林郎。
我心里一慌,顿时想要逃跑,外面有人道:“太子妃?”
是冯寂,他的话语并不确定,原来他们已经从西凉赶回来了。
那凤长离呢?他是不是也回来了?
我心里顿感无助,一步步往后退去,跑到柜台拿了把剪子,又一步步走向门口,心跳得仿佛要蹦出来一样。
冯寂说:“太子妃,属下奉命来接您回家了。”
我压低嗓音,刻意显老:“什么太子妃?公子可是认错人了?”
“不会,有人瞧了太子妃的画像,说这里的老板娘与太子妃肖像,属下便特意带人寻来。”
“世上相似的人多了去,我长得哪有太子妃花容月貌呢?”
他笑出声来:“太子妃什么模子,属下也不好形容,不如姑娘出来叫我看一眼,若是不像,属下定当再不做叨扰。”
我说:“太子妃的模子,当然要太子殿下才能知晓,你是什么人,连太子妃都能见到?”
“太子妃的画像,乃是殿下亲自提笔所画,只可惜殿下远征西凉时受了重伤,并不方便来接太子妃。”
我缓缓打开木门,看着冯寂。此时阳光正好,他还是一身戎装,像是刚从战场赶回来的模样。
“冯将军,放过我吧。”
他大大震惊了一番:“太子妃,你的脸……”
我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哦,树枝划的。”接着举起剪子把玩,“冯将军,若是换了你,你能像我这样好好活着吗?”
我步步紧逼:“你叫我怎么心安理得的再回宫里,你叫我怎么面对凤长离?”
他小声道:“九公主属于南山,属于淮水,属于朝暮,属于云城,唯独不属于殿下。”他似乎下定决心一般,挥了挥手,立刻有人牵了一匹马儿来,“原来是属下认错了人,打扰姑娘安宁,是属下不对,这匹马儿献于姑娘,也算赔个不是。”
有人勒马:“将军,这女子不是与太子妃长得一样吗?”
我顿时转过头,将疤痕朝着他,笑眯眯的问道:“原来太子妃脸上,也有这么长的一道疤痕。”
来人霎时没了话语。
冯寂走时悄声道:“九公主,便算是属下在赎罪吧。”
我明明在笑,心里却如被一把刀凌迟般,生不如死。分明艳阳高照的午后,我仍旧觉得好冷,身体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马儿啊马儿,你愿意跟我回家吗?我的家在朝暮,那里依山傍水的,风景可美了。”
我在门外看着马儿,驻足观望了好一会儿风景,才打算关门进屋。
夜里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一阵风吹过,刮得帘子呼呼作响,我倒在床榻翻来覆去,硬是睡不着觉,摸索了良久,才披了一件袄子,掌着灯走到了外面。
地面结了霜,踩在上面还会打滑,突然就想起了许多年前,那是凤长离第一次打我,他一掌将我扇进了荷塘,那时虽是暮春,可我还是觉得好冷啊,像被人扔进了冰窖里,那会儿欢乐总是很多,可惜遇见凤长离后,我就很难笑得开怀了。
以前地面结了霜,我总会傻乎乎的蹲在地上,手指通红的写着“凤长离”三个字,后面一定是要跟着“苏桃花”的,一笔一划,耗费了我许多的日子,写完之后还总喜欢自作主张的在后面写些朝暮话,那时年纪小,会的不多,就只在后面加了句“虽则如云,匪我思存”,仿佛那样我们就能一辈子都在一起。
记得我三年前来东宫时,皇后以太子妃必得精通“四书五经”为由,叫太傅教了我许多平朝的字,可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第一个写出的,是“凤长离”三个字,那样莫名其妙,又那样紧张激动,他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其实我当年满心欢喜拿了一张写满歪歪扭扭的字的纸张,想要拿给他看,可惜那时他花前月下,美人相伴,我也只得将此事默默藏于了心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