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长离似乎是哭了,他的眼泪滴在我的脸上,显得那样弥足珍贵,那样颗颗真诚。他可是尊贵的太子殿下,我怎么敢确定他呢,定是眼泪遮住了视线。原来凤长离也会哭啊,我一直都觉得他是个冷血的,没有心的人。周遭仿佛有人在叫我,叫我什么呢,好像是花花,好像是太子妃……我晓得他们还想让我回东宫,将我囚禁在东宫也罢,总之就是不能远离太子,我也晓得他恢复记忆了。我听见有人在我耳畔呢喃,那人说要娶我,给我一个家……我笑了笑,他说我像小狐狸一样机灵,可我总觉得他才像狐狸,那样狡黠,那样邪魅。失去的终究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可我不会,我永远都不会留在凤长离的身边了。
他将我一点一点拽了上去,可他并没有说话,只是沉沉昏了过去。所有人都慌了神,一些人扶着凤长离,一些人扶着我,我和凤长离一起离开了承天门,有生之年,我终于跟他一起上了承天门,甚至一起离开了这个地方。
我远远便看见了月娘,她似乎脚步生了根,一直望着我,仿佛劫后余生一般,我朝她笑了笑,自顾自回了长定殿。
她张了张嘴,依旧什么也不说,我想,她便是那样忠心耿耿的人,可她对我又那样好,好到我自己都不愿意离开这里,离开她。
回去后我又换了件宫服,所有人都去了凤长离那边,没有人注意到我,我轻轻说:“阿爹阿娘,我来陪你们了。”
凤长离先前送了我一只猫儿,生得与小九一样,我见了很是欢喜,此时猫儿趴在我的脚边,也不说话,我心一软,将猫儿一把提在怀中,说:“猫儿啊猫儿,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不想待在这里了?”它喵喵的叫了两声,似是回应我,“那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
长定殿的长廊很远,像是连绵的群山。离开了长定殿,我便回了永宁殿,那后边有一处花园,里面种满了桃树,可惜一场大火,将一切都焚烧了个干净。
花园里边有把贵妃椅,是月娘特意叫人为我安的,她说我那段日子总会来这里看枯树,一站就是一整天,她并不问我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我很难过。我确实很难过,可惜自从一把火烧了这里后,我便再也没有来过,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欢喜的地方留在这儿,唯一舍不得就是月娘了,也不知道我走之后,她会不会气得不理凤长离。
这次我是真的要走了,我要去陪阿爹阿娘,陪姑姑姐姐,陪冬悦……还有好多好多人。
我倚在贵妃椅上,半靠着身体,看着远处夕阳的余晖,觉得一切都那样不可思议,整整七年,我什么都失去了,我从一个备受宠爱的小公主,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悲伤的人。
原来,这才是天神对我最大的惩罚。
我从不觉得自己可怜,因为我即使到了最绝望的地步,也绝不会跪在地上乞讨,更不会松开嘴向凤长离求饶。
我不由得要问一问自己,凤长离真的了解我的性子吗?为什么我喜欢的他要毁了,我不喜欢的他偏生就要做呢?
暮阳的余晖照在我的脸上,像是要把毕生的美都拿给我看。我动了动身,突然就很想睡一个安稳的好觉。
梦里有花有草,莺歌燕舞,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平朝,没有奉元,更没有那些本不该认识的人。
猫儿躺在我的怀里,此时早已呼呼大睡,我顿时好笑道:“你怎么不等我就睡了呢?”
眼睛仍在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斜阳,眼泪却无声落了下来,天渐渐昏沉下来,似乎我也应该在这样的环境下渐渐陷入沉迷,再也醒不过来。
梦里似乎有人在笑,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拉着我跑,我们跑了好远好远,似乎永远都没有个尽头,我也不阻止,任由他拉着我跑,跑得越来越远吧,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我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太傅拿着戒尺,凶巴巴的问我:“会不会?”我摇头,他一脸苦楚的望着我,那模样真像要将我给生吞活剥了。许多人都在笑,他们在笑话我太笨了,连那么简单的诗句都背不住。
可我确实会了。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阇,有女如荼。
虽则如荼,匪我思且。
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我甚至连它的意思也弄明白了,原来那多如云的美人,也终究比不过素衣绿头巾的姑娘,非我所思人,非我所爱人。
好一句非我所思人,非我所爱人,可那又能怎么样呢?终究时过境迁,我甚至更倒霉,连所思人,所爱人都算不得。
城楼上,有一位朝朝暮暮的姑娘满目悲伤,苏将军滔滔不绝的报诉着一切,是她引狼入室,覆灭了朝暮。
所以天神带给她的惩罚接踵而来,她死了,死在了丈夫的欺骗下,死在了云城城下……她什么也没有留下,仿佛一阵风,飘飘的来,又飘飘的走。
天边最后一抹斜阳消散,断霞散彩,残阳倒影,云层聚拢,数朵相倚。
“我终于回家了……”
我笑了笑,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一墙之隔,两方天地。
此生不相守,何言来世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