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长离。”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我看着他,“你可以辱骂我,甚至可以打我,但你若说我阿娘半句不是,我便认为你在不尊重我,既然你不尊重我,我便也不会尊重你。我的巴掌,从来只打不尊重我的人,你便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打了你。”
“桃花――”可把苏靖容吓坏了,“殿下……殿下你没事吧?”
“说一句实话,便要被苏小姐打一巴掌?”他笑着,似乎并没有生气,“这世上,还从未有像苏小姐这般泼皮的人。苏小姐,你这还要不要人说实话了?”
“对,天下女子皆未有我半分泼皮。但你应该感恩戴德的,因为即使我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泼皮,我也只看上了一个你而已。”
“桃花,他是殿下。”
我不理她:“凤长离,一个巴掌而已,你若是再说我阿娘之事,我便拿把刀捅死你。大不了到时候,我在牢中殉你便是。”
“我若死了,你会殉我吗?”他转头问苏靖容。
“殿下既娶了靖容,靖容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定要生生世世,都追随殿下。”
“听见了吗?”他挑起我的下巴,逼迫我看着他,“我不需要你殉我,你太脏了,还不配。”
“殿下所言极是,桃花确实是脏极了。”
我笑着不再顶撞他,我累了,我想睡觉。
“桃花,日后你做了正妃,可一定要好好管理王府,不能让殿下瞧着你一无是处。”苏靖容转口道,“像我这种做了侧妃的,也就不会那么累了。”
“不用你来教我。太傅教我的是四书五经,在丞相府,也有梅娘教导我,该如何做一位好王妃,管理这偌大的翌王府。”
平朝葭月时的天,在我心中,是万万比不上朝暮的。我犹记得,小时候在水里摸螃蟹,走乡间小道的日子。可终究物是人非,那儿时的梦,梦里伴着的人,皆成了黄沙白骨。他们在岁月的侵蚀中,离我越来越远,直至多年后,我竟将他们忘得一干二净。
我还有一个久念成疾的梦。
我的云卿长姐啊,她可一定要来平朝,来平朝看着我步步成为别家妻。看着我步步从万人宠爱的小公主,成为一位略显别样的王妃。
她会来的,一辈子不长,我就成这么一次亲,云卿长姐才舍不得我,她会来的。
我信她。
苏靖容觉得尴尬,想说什么却又只是张了张嘴,最后依旧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我不说话,她自然也说不出话来挑我的理。
因为凤长离在这里。
“容容是身子骨弱,受不得累,你进王府后,多照顾着点她,做好你的本分。”
他委实小瞧了苏靖容,不管是在我的眼中还是心中,仿若我最应该去讨厌的人,是苏靖容。
可我讨厌不起来,因为她是凤长离喜欢的人,是极其好看的人,是阿爹放在手心里弥补的珍宝,她是人间第一艳丽的绝色。
“苏靖容身子骨弱?好好好!”我拍手,一连说了三个好,“既然殿下也叫我多多关照她了,那我定是不会让殿下失望的。”
“苏小姐,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伤了不该伤的人,可是要受惩罚的。”
“那就罚我,罚我生生世世,不入轮回。”
我记忆犹新的,一直是长夏时,那个愿意为我捉螗蜩,说会娶我,叫我不要难过的俊美少年。而不是如今这个,又叫我这么难过的人。
我所有的难过,皆是拜他所赐。
我不知道岁月究竟是否如书中所说,那般白驹过隙。但我却真觉得十分缓慢,缓慢到不正常,不正常到我心口巨疼。我就像被岁月血淋淋的剥开了皮肤一般,跌倒在冰天雪地中,脚一滑,又跌落进冰冷河水之中。
“凤长离。”他皱着眉头不说话,我又放软了语气,“你对我好一点好不好?你就对我好一点点,就够了。”
我近乎乞求他。
“我凭甚要对你好?凭你是公主,还是什么?”他笑了,“或者,你觉得应该是我的妻子?”
其实这些都可以不重要的。
重要的不是他怎么对我好,而是是谁对我这么好。
我晓得殿下是断然不会对我好的,我心里有台明镜,晓得自己终归,不是他放在心尖上的白月光。
我之所以让他对我好,不过是想享苏靖容之所享,忆苏靖容之所忆,不过是想让自己不要忘了他,忘了其实,我也很喜欢他。
“阿爹说,喜欢就是喜欢,没有目的,没有原因。喜欢一个人是不拘小节,是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也愿意追随的存在。我喜欢你,才不管你是个什么身份,因为你是你,但我不是我,是你成就了我。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我也喜欢。我不喜欢你,即使是做了夫妻,也不会喜欢。”
“宫中那么多皇子,喜欢谁不是喜欢?公主的喜欢可真是折煞我了。”他指着我,“你喜欢我,我可真不会喜欢你。”
“凤长离。”他说的话可真叫人难过,“我只是喜欢你而已,很简单很简单的喜欢。我知道你喜欢苏靖容,所以我也喜欢她,我逼着自己喜欢她,我会告诉自己,那是凤长离喜欢的姑娘,是我喜欢的人喜欢的姑娘,那样,我就会喜欢她了。”
我甚至已经像发了疯一样,拼命去承认苏靖容的身份――她是苏家大小姐,丞相府最尊贵的嫡女。
“你喜欢我什么,我改不就好了。”他低笑,“你喜欢我的,我偏叫你喜欢不出来。”
“那天,你站在树下,太阳在你身后,你挡住了我所有的光亮。”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什么也没做,只是着了一件白衫,从此,我的心里就多了一道白色。”
他张了张嘴:“好好好――”他也一连说了三个好,“我知道了,原来是白衫惹得祸。”
“不是!”我怕极了,担心凤长离再也不会着白衫惹红我的双眸,“才不是因为白衫才喜欢你的!”
是因为许多。
他的梨窝,他的笑,他的模样,甚至于他的话:
――女孩子不要爬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很疼的。你不心疼自己,总会有人心疼你。
这些种种,梦回子夜,每每想起,都能叫我煞红了眼。
因为经常做梦梦到他,我便只愿此生长醉于梦中。
无关好看,无关风月,只是因为那一句无关的话。
“我这几月随阿爹心意入了学书院念书,却总是无缘无故就要被太傅罚抄经书,每天一篇,一篇三千字,字也要整整齐齐,不然第二天太傅就要撕了我罚抄的经文。我先前委屈极了,还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太傅,后来我才听他们说,原来是因为我欺负了苏靖容啊。可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呢?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可偏偏你就信了,你不信我,你从来都不信我。他们每说一次假话,我就要多罚抄一篇经文。”
原来他不仅不喜欢我,他还讨厌我。
“可我偏就是倔强,我不告诉阿爹,不告诉任何人,我只告诉你,不管你怎么折磨我,我都注定了要嫁给你,因为你是殿下,而我,是公主。”
“注定了的事吗?”他问我,“如果真是那样,我便喜欢将它变成不注定的事,你嫁给我,我便娶你,但能嫁到王府几年,便是我说了算。”
凤长离拉着苏靖容从我身边走过,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施舍给我。我委屈极了,不由得蹲下身子大哭。
这样的委屈,是真的很难憋下眼泪的。
我哭了整整一个下午,眼睛都哭肿了。晚上,我躺在屋檐上,即使凤凰的脚步再轻,我也依旧能够听得清楚。
我苦涩的笑了笑:“凤凰来了啊。”
他点了点头,亦如谪仙一般,白衣翩翩。
他还是离我那么远,犹如两个互不打扰的极端,亦或是两条生生不见的平行线。
这么多天以来,凤凰每一晚都会站在屋檐上,定定的看着我。
他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月亮。
他把心里话写在纸上,他说,月亮没有我好看。
我笑不起来:“凤长离不要我了,他再也不要我了。”我十分气自己,“我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可是容貌是父母给的,我阿爹阿娘长得都那么好看,你说,我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啊!”
凤凰抬头望着漆黑的天,语气清冷:“你好看。”
“你在安慰我。”
他笑了笑:“我骗你做什么?又不好玩。”
“你见过白色吗?”
他突然问起我。
“那还用说?我最喜欢的,便是白色。”
“小公主可知,你如白纸一般干净,半分点墨,都不能浸染你。”
“凤凰?”
“不爱你的人终究会离开你,唯有深爱之人不可辜负。其实有些人,他很爱你,只是你从未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