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气微冷，我和元宝便衣离去，骑马到云城。
一路走得并不顺利，云城大街上，人熙熙攘攘，都指着我说悄悄话，偶尔会跑过来啐我一口，骂我“贼女”。后来他们胆子越发大，竟生生拽住我，扯我的头皮，又踢又打，元宝扑过来想要护住我，却被几人拉住扇耳光。元宝撕心裂肺：“她是女帝，你们这是谋反！是要诛九族的……”
四五个粗枝大叶的男人踢我的肚子，扯我的头皮，逼我和他们对视：“诛九族，呵呵，要不是因为这卖国贼，我们也不至于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他们把我推倒在地，狠狠踩在我的手上：“晦气，与其死后灭九族，不如让这女人跟我们一起去死，凭什么你能大鱼大肉活着，我们却只能乞讨为生！”
“陛下！陛下！”
我不吭声，闭着眼睛承受巨大的疼痛：“你们要打就打我，不要打元宝，他什么也没做错。”
最后还是两人都免不了一顿打，我和元宝互相搀扶，坡脚也要走到云城城门。
我低头走着，声音很轻：“元宝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元宝不说话，站定，猛然像前面冲过去，疯了一样撕着告示。
他把皇榜上的告示撕成了点点碎末，一把拉过我狂奔，我实在跑不动，只能忍痛跟着他，这样的情况，就跟逃亡没有两样。
我眼尖，很早就看到了皇榜上的白纸黑字，看字的人寥寥无几，或许是因为我丑恶的模样，早已镌刻在了每一个朝暮百姓的心里。
那是一张我的画像，下面有一排小字：昏君苏桃花，祸国殃民，生生世世，不得原谅。
云城将士见到我，自然士气高涨，他们欢呼迎合。百姓不一样，他们拦住我，与左相一样，骂我祸国妖女。
他们说我不配为朝暮人，永生永世都不原谅我这个背叛家乡的坏女人……我看着他们，那是我拼命想要保护的黎民百姓，如今这样的结局，也是情有可原，怨不得任何人，只能怪我自己。
苏朝白护着我，我说：“我知道你们怪我，也知道自己不配做朝暮的皇帝，如果我们能活着走出云城，不管你们怎么惩罚我，我都愿意接受，但如今我一天是皇帝，你们便都要听命于我。将士不死于城楼之中，现在大敌当前，我们即使以一敌百，也绝不能投降弃城，你们的妻儿父母、姑姑姐姐，都还在云城等着你们凯旋。云城在，我们在，云城亡，我们亡。”我割破手掌，鲜血顺着手掌流了满地，以此明志，“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我走上城楼，看着下面的慕小九，心里的遗恨却是难以抚平，我喜欢的少年，如今带着他的子民来杀我的子民，屠我的国家。
真是讽刺。
冷冽的风，刮得我脸皮子生疼。
我跑下城，站在他的马前，风吹起我额角鬓发：“慕小九，他们都说你是凤长离，是平朝的太子，说你从始至终都在利用我，我不信，就和他们打起来，他们扯着我的头发骂我丧国犬，现在你出现了，你来告诉他们所有人，你没有骗我，你会娶我的，我已经十四了，我可以嫁给你了。”
坚硬的头盔遮了他大半的脸，他是那么英姿飒爽，意气风发。朝暮的冬天不似平朝，下不起来雪，却冻得人全身麻木。
他丢了一块虎符下来：“花花，我们又见面了。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让你做皇帝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让你做皇帝，是因为我在利用你，骗取朝暮的虎符。你姑姑是我下毒的，你云卿长姐的马儿也是我下毒的。”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我拉着他的盔甲，近乎昏厥，“你杀了姑姑，还害了长姐？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错在你是公主，花花，你知道吗，当我看到你跳崖时，我有多痛苦。我怕，怕你会死，你死了我怎么办？可当我再见到你时，我又在想，再利用你一次，就一次，最后一次……”
“利用我？”我感觉自己胸腔巨裂，“我们之前见过吗？”
“你是我的花花啊，怎么会没见过。”
我看向冯寂：“我和他见过吗？”
他大抵没有料到我会问他，愣了半晌，才道一句：“见过。”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好，好，好！”他们合起伙来骗我。
我气极：“慕小九，你今日若是强行踏平云城，那便从我尸体上踏过去。我朝暮的男儿被你们这些恶魔杀得只剩未出征的云城男儿，如今，我朝暮的姑娘也要浴血奋战了。”
冯寂道：“九公主还是快些进城吧，刀光剑影的，容易弄伤了您。”
“你希望我进城吗？”我笑看着慕小九，眼泪却流下来，“你让我进去，我就进去。”
“你要是真想杀了我，就应该领着无数将士来杀我。”
“我不杀你，也杀不了你。我只想问你，你屠了朝暮，是不是在平朝的权力就更大了。”
“身在帝王家，不慕权力的男人算什么皇子？我费劲心思坐稳了太子之位，就是要奔着更高地位坐的，区区一个朝暮，亡了就是亡了。”
一望无际的疆场上刮起大风，风呼呼的打在我身上，吹起了我的衣衫，云压得那么低，那么低，我一抬手，就能触到它。
“原来是利用，从头到尾都是利用。”我低头，不敢看他，“慕小九，你抱抱我，像从前一样，抱抱我。”
我拉着他的裤脚，他高高在上，我却连家都没有了。
慕小九不为所动，我猛然抬头，泪眼朦胧的望着他：“求你，我求求你……”
他下马，一把抱住我，我冷笑，拽紧袖口里的刀，一跃扑上去，刺入慕小九的手臂。
他的盔甲很硬，我刺得很深，血涌出来，流在地上，和我的衣衫上。慕小九身后的将士皆是拉了弓，想要杀死我，我也不害怕，不松手，那把刀依旧在慕小九的手臂里。
慕小九拽开我，拔了那把刀，挥手不让那些人拉弓，他翻身上马，不说话，静静看着我。
“朝暮这块垫脚石一定垫的很成功吧，我如今家破人亡，你便满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