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床上,手里拿着冬悦的刀,细细摩擦,爱不释手。江训走进来,长夏凉爽的微风,从新绿的缝隙间溜走,带着湿润的香气。
他说:“这是你要的。”
我抬头看了一眼,一瓶玉白的小壶,精致单调,我拿过来,见那人不走,斜睨他一眼:“还不走?”
他点头:“好自为之。”
江训走后,我看着玉白的小壶愣怔,这本是我拿来毒死凤长离的,如今想来,我才更合适。
我掂量许久,打开玉壶,里面大概很多,满满的,浓烈的药味窜入鼻间,疼得我眼泪都掉出来了。
我拿出一颗,并不大,深色,跟小指甲盖差不多,吃在嘴里,像被凌迟一样,心都泛着苦涩……我害怕极了,直接吞下肚,胃里顿时翻江倒海,我不言不语,这地方没有镜子,伸手一摸额头,密密麻麻全是汗。
我抱住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阿娘,我好害怕……”
小时候我不开心,阿娘总会守着我,她说:“阿娘会像星星一样,永远守着花花。”
原来,我曾经心心念念的回朝暮见阿娘,三年前就已经做到了。
安平长公主,我的阿娘。
我好想她,我想快点离开这里,去陪阿娘,陪冬悦……陪所有我爱的,爱我的人。
被风吹落的背影,在一缕轻缓的月色中,慢慢饱满,从我的眉梢,滑落……永恒静止的画面,我选择一步步了结自己的性命。
黑暗,就是笼子里的金丝雀,穷其一生,无法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
我普普通通,却被一群权利至上的可怕的人,生生拉入了地狱。
我追随楚迟的意思,回了皇宫,中途去了一趟摄政王府,将郁郁也接了进去。我精打细算,躲得远远的,不过问战场的事,谁死了,都不关我的事……唯独楚迟看我的眼神,总让我觉得心痛,像是冥冥之中,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可一切又都不完美。
刀柄滑落,我问郁郁:“若是大楚亡了,你怎么办?”
她笑了笑,坐在院子的大树下乘凉,良久不说话。
我突然觉得心酸,暗里收了将军刀,陪她一起沉沦,做一对无家可归的可怜的人。
她看了一眼将军刀,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笑:“九公主,我的夫君去了战场,他是个聪明人,可我不是。”
我知道,她是个很聪明的姑娘。
“若不是我现在怀着孩子,真想跟九公主切磋一下武艺,即使郁郁不会武功,也不愿扫了九公主的幸。”
我垂眸:“郁郁,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我觉得自己简直变成了跟凤长离一样丧心病狂的人,我不能自私的把所有仇恨都戴在郁郁头上,她什么也没有做错。
我看着她的眼睛,觉得好生憔悴,原来我们三年前,就已经见过了。
那时我们眼里都有光,都对未来抱着无限的希望,可最后,天神让我们都失望了。
我第一次见她时,心里就在想,这人多好看啊,像月亮,温柔似水,流年往返,于浩瀚宇宙之中,有星辰大海同行。
殊不知,这是我最后一次完整的见到她……她一笑,可抵眉间岁月一点梢。
她难产那天,我彻夜未眠,一直守在殿外,来回踱步,心急如焚,只盼望郁郁能顺利诞下一子。
从半夜,到微阳洒向大地,我感觉背后灼灼的,转头一看,不禁露出一抹久违的笑意:“朝阳,晨曦的朝阳,好美。”
烈火在我心中燃烧,我突然升起一股没来由的希望。连翘望着我:“九公主,一夜未睡,您精神都不好了……好几天没见您笑了,其实您笑起来,特别好看。”
我刚想开口,里面的接生婆满手鲜血跑出来:“生了生了,九公主,是一位千金,还有一位公子。”
我欢天喜地,天神,这是你带给大楚的希望吗?我和连翘一起走进殿里,里面很大一股血腥味,郁郁身旁躺着两个皱巴巴的小人儿,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刚出生的孩子,巴掌大小,并不好看。
郁郁虚弱无力,看着身边的两个小孩子,嘴角扯着:“我的孩子……”
我叫连翘去打水,轻轻抓着小人儿的手,生怕将他们的手折断了:“是啊,一位小县主,一位小世子。”
郁郁闭着眼睛,点头:“九公主,世子唤阿宁,县主唤阿惜,宁静致远,怜香惜玉。”
我笑起来:“你说了算。”
她也笑起来,沉沉睡去,我不忍心吵醒她,只得轻手轻脚拿过水盆,将阿宁阿惜擦得干干净净。
连翘说:“王爷要是知道生了小世子和小县主,一定也会很高兴。”
我眸色一沉,顿了顿,不说话。
宫中的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郁郁身体恢复得很好,我还没高兴过头,外面有人气喘吁吁跑进来,身上伤痕累累,我识得,他们是楚迟的死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离开楚迟。
我心里猛然一凉,喝茶的手一抖,滚烫的水淋在我的手背,红了一大圈。其中一人说:“九公主,大楚没了……”
我顿时一阵天昏地暗:“陛下呢,陛下呢?”
“陛下被生擒了,他让我们回来带话,叫我们一定要带九公主逃出去,逃得越远越好,永生都不踏入大楚。”
我脑子突突的跳,连翘扶住我,眼泪不争气的一颗颗往下掉,她很倔强,咬着牙不哭出声。我一步一步走出殿里,回头:“你们跟着我。”
我把他们带到郁郁身边,将两个孩子抱给他们,心里苦涩:“将小世子和小县主带走。”
郁郁不说话,倒是一群死侍面面相觑:“我们誓死保护九公主。”
一场悲凉的结局,用我的泪水,清洗所有的伤口,心如泣血,生生世世,磨灭我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