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0年,10月10日,亚洲区,长白山脉地底,绿洲基地,民宿区。
身处地底的城市理应黑暗,层叠的乌黑高楼耸立,穹顶也冒着乌光,所有房屋都是漆黑之色。可人类是向光动物,心中满怀光明不是,还有更主要一点,人没光瞅不着路和物啊,基地高层就在地下街道上装上昏暗路灯。
保卫之战后,人类躲进地下设施存活,而离地面太远,资源很是匮乏的年代,灯光都舍不得用太亮,昏暗的光芒只能勉强看见路,依稀分清人影。
灯下一人走着,面容有几分刚毅俊朗,谈不上玉树临风,耐看,细瞧不丑。
顶着刚毅俊朗脸颊的付溪桥从家里出来,正朝着民宿区正中心赶,那地儿有轴心电梯,连接绿洲基地上下,而付溪桥要乘坐轴心电梯,去军事区报道,还得接受训练。
付溪桥今天刚好二十岁,听老一辈人说,很多年前有庆祝生日这规矩,还要唱歌吃长寿面,但付溪桥二十年来,从没在绿洲基地中亲眼见过一次庆祝生日,倒是在历史遗留的碟片、.avi、翠花.rmvb、VR眼镜中见过。
从没庆祝过生日,付溪桥也没什么感觉,生日也得训练,加快脚步。
绿洲基地虽在地底,路面用钢筋混凝土,付溪桥踩上路上吧嗒响。
还没跑两步,忽然传出一声大吼:“小畜生,敢跟老师打小报告。”
随后一声噗响,一人影从巷子里飞出,两瓣儿屁股狠狠砸在沥青路上,还伴随PIA的裂响,看得付溪桥心都一咯噔,这是向日葵开裂呢,还是落地时放了个屁?用尾气搞个喷气弹射,减缓下坠作用力?还挺别致。
倒在地上的人很瘦小,用80年前的话说,是外国人,鼻子高挺,一头黄发偏白,手捂着脸颊,应是被人打了。
付溪桥还认识他,名叫艾克,两人都在A3民宿区居住,十年前遇上还聊两句,但现在连话都说不上。
巷子里走出两个疑似青少年,用疑似是因为付溪桥也不好判断,其中一位长得人高马大,体态肥圆,肚皮鼓胀,跟喝多了怀孕似的,脸上都是肉,把五官都快挤没了,最主要是穿着校服。
绿洲基地虽物质匮乏,但知识就是力量,人类进步的根本,资源再少也要建学校,绿洲基地还给学生分发校服,蓝白两色宽大外套,深蓝色肥大裤子,付溪桥听老一辈说过,这一款是古代经典校服,很有纪念意义,基地将这传统保存下来,就是特丑。
绿洲基地的规矩,资源不够,读完书,校服必须归还给学校,缝缝补补给下一代继续用,其中一个看着很正常,瘦小学生,另一个肥厚滚圆的胖子,看起来近三十,比付溪桥还老,居然穿着校服,不免让人怀疑。
艾克看着胖子,脸色稍显惊恐,开口哀求:“李雷,真不是我打小报告。”
“滚你个蛋蛋,学校就属你艾克屁话多,一定是你告诉老师我偷窥韩梅梅。”李雷肥硕肉脸连抖,两眼被肉给挤兑,就留下一条眼缝。
李雷真是十四岁学生,长得有点老而已,在学校被老师一顿胖揍,左手被戒尺打得又浮肿几分,到现在还疼,心里气急了,抬起右手作势要打。
艾克心一横,直直躺在漆黑沥青路上,哼唧道:“李雷,打啊!反正医保怕个球,往死里打,没死你就是我孙子,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去守备军告状。”
“唬谁呢,不就是被抓,我爹就是守备军,你看劳资打不打死你。”
李雷也不顾了,提起拳头就要打,付溪桥一个箭步直冲,四米的距离转瞬及至,将李雷挥拳的手臂给制住,哼道:“你爹能无视基地法律?”
李雷看了眼付溪桥,身上是淡蓝色制服,胸口印有地球纹章,肩章军衔少尉,身手异常灵敏,李雷心颤抖一下,淡蓝色是空天军的标志,说明付溪桥隶属空天军。
绿洲基地的人群几乎很好分辨,靠制服颜色区分,学生是蓝白校服、守备军是黄色,空天军是淡蓝色。
李雷心里发怵,要是真打下去,被付溪桥看见,老爹也不好帮忙。
但空天军好对付,李雷嘴角一翘,大喊:“都过来看啊,空天军打人,欺负平民。”
李雷眼角强行挤出泪水,身体也顺势倒下去,坐在地上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周围居民听见呼喊,都围了过来,甚至没去看地上的李雷一眼,便满脸愤恨怒视付溪桥,嘴上也不再留情。
“什么玩意,空天军的蛀虫,吃穿都是我们供养,凭什么打人,你算哪跟葱。”
“呸!没用的废物,只知道欺负人,滚出去,臭蛀虫。”
“好好人的不做,非得去空天军当蛀虫,十足的垃圾,还打人,你动一个试试,让你出不了民宿区信吗。”
...
地上的艾克淡看一眼付溪桥,眼中闪过异色,甚至没张口帮忙解释,连一句感谢都没说,急匆匆跑开,故意躲着一般。
付溪桥一言不发,顶着无数鄙夷愤恨眼光,穿过人群。
付溪桥面色毫无变化,他已经习惯,来自空天军的解释,被理所当然认为是掩饰。
跑远的李雷瞥了眼付溪桥背影,不屑轻哼:“嘁!付怂货的废物儿子,呸!还是个蛀虫。”
小心丢下这话,李雷心里气也顺了,扬长而去。
付溪桥虽听见,但还是装作没听见,缓缓离开。
民宿区的暗沉水泥路,要是没昏暗灯光照射,根本看不见。民宿区还是很大的,有二十平方公里,绿洲基地两百多万人口都挤在这儿。
虽然地下生活商业难以发达,但仍有小摊贩在经营,找个破败小门面,搞点食品加工的营生,赚点零花。
说是加工,就是把为数不多的粮食,通过古代的油炸、火烤等方式,变成另一种食物,付溪桥这一代就是如此理解,譬如叫薯条的东东,过点油炸,店家都舍不得多放盐,味道很一般。
还有烤面筋、不就是把一坨面拷上一烤,撒上一丢丢盐,还有包子,就是一堆面粉里包点青菜叶和一点人工合成的肉,并不怎么好吃。
不过,付溪桥从碟片、VR眼镜中了解到,上个世纪,烤面筋有孜然、胡椒粉、辣椒粉、芝麻等等有趣、还特别好吃的调料,被火烧得油滋滋,甚至是传说中的满汉全席,光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但现在都已经成了历史,绿洲基地连盐和油都是稀缺调料。
路上人来人往,人们披着灰黑色衣衫,面色有些麻木且急躁,双眼都没精光,或许是寄居地下太久了吧。
付溪桥面色坚毅,眼有毫光,但走在沥青路上,周围的人都投来异样的眼光,有鄙视、嫌弃、愤恨等等不安的情绪,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躲开了一点。
甚至有人小声吐出‘呸!蛀虫’两字。
这一切付溪桥都视而不见,自从进入空天军,人们就是这种情绪对待。
不为别的,只因保卫战的失利,人类被迫寄居于地下。
七十多年前,地球人还在狂欢的时候,宇宙中飞来一批荧惑人,按付溪桥从碟片、VR眼镜中了解到的,上世纪的人叫宇宙外来物种为外星人。
生存是一场严酷的考验,而且还很直白,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黑暗,尤其是对于七十多年前的人类,荧惑人跨越光年单位的距离冲进太阳系,来到地球,可不是来喝茶聊天,或是来找地球人要我们三千年后的科技技术云云。
荧惑人来地球就发动战争,那会地球人满怀希望、坚定的信念,扛起枪组成地球联合军,又称空天军,奋起反抗,然而结果是残酷的,荧惑人能跨越光年距离,七十年前的人类连太阳系都没飞出去,只抱着对宇宙和科学的幻想。
大战结果很明显,空天军一败涂地,人类所掌握的科技落后太多,面对荧惑人不可思议的超级武器,就如同刚出生婴孩对战壮实的成年人,人类就是婴孩,求饶声都显得聒噪。
荧惑人以极高姿态,都懒得给人类说话的份,登陆地球便疯狂屠杀,人类只能逃跑,躲进深山、地下,才得已苟活。
绿洲基地就是其中之一的地下生存堡垒。
纵观历史,人类是个很奇怪的种族,受压迫的时候,有人想反抗,有人却忍受。
当面对完全无法反抗,举全族之力也没任何办法的时候,人类的思想便会朝一边倒。然而,失败了总喜欢找借口,撇清关系,失败的空天军就成了宣泄口。
在绿洲基地尤为明显,七十多年的地下生活,磨掉了绝大部分希望,人们更希望能活着,只要还有口饭吃就行。
有时候付溪桥不禁心想,科学到底改变了什么,就如同绿洲基地这般,科研人员们很努力,希望人类种族能延续下去,利用知识,用着各种手段,基因、转基因、无土栽培等等,去合成新的食物,虽不好吃,但能饱腹、提供营养去活着。
能吃饱,在地下,生命没受威胁,便放弃了希望人比比皆是,不止是绿洲基地。
空天军存在是格格不入,他们还希冀地面,想再一次回归,拥抱属于地球人的太阳。
可现实很残酷,回到地面不能光靠信念,还有武器,两百多万人口的绿洲基地,要养活一支军队不容易,武器需要材料,这些都得靠两百多万人提供,而空天军并不是荧惑人那些超级武器的对手。
费心费力养着却打不过,于是空天军就成了人们眼中的‘蛀虫’。
或是人们对地面还存有那么一丁点念想,允许空天军继续存在,但嘴上却是谩骂。
能让人躲开嫌弃的原因,一部分在于付溪桥本身。
而付溪桥,握紧口袋里的塑料袋,更想向人们去证明,我不是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