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的风景跟八百里黄泉是不一样的,朝生夕落的太阳,潺潺流动的溪流,奔腾的江河,万物的生长,四季交替的惊喜和蓬勃而来的生气,这都是生生世世见不到阳光的黄泉见不到的东西。
我现在还不回去找那个人,带他回去。
铃铛只是响了一声。
一声生魂堕灭门,四方天地剥精魂。这个人已经不行了,但是时间还不是时候,我现在只需要在周边不远处游玩就好。
现世的人们是见不到我的,哪怕是出生的婴孩,他们总是带着没有褪尽的灵气。孩子的眼睛里只是会看到一朵红花。
我去某个地方是不用费太大得劲的,我在现世的便利就是去哪里自由方便。
我路过一座高楼,有老人正在酣睡,有男女正在吵架,有小狗正在朝我打招呼,我路过他们,明晃晃的街灯和高楼突然就灭了,不过他们只会以为是电路问题罢了。灯灭之后,不同的人又开始做不一样的事情。
我来到一座古寺,它的规模是没有那么宏大的,古旧的佛塔下,只有蚂蚁昆虫这样的生物,在努力的生活着。旁边有一棵树,一颗看起来活过很久很久的树,花草精灵在树下和小鬼打闹着,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我来过这里。只是我走的时候,大堂里的弥勒佛像笑得很开怀。他是一直都这样的吧,大老爷似乎跟他比较熟。
总是这些平淡无奇的事,看多了也觉得普普通通,没有什么吸引力。我觉得无趣,就想停下来静静的等着,时间流逝。我在那个人门口的小池塘旁坐下,想吓一吓活在这个小小鱼塘里,不太聪明的鱼。
最开始也没这么想,我懒散的躺在湖边的大石头上,拿出老渡给我的琉璃珠,触手生温,他像是住在里面一样,是有着老渡的一缕精魂在里面,这样想起来觉得心里溢出一股让人振奋的暖流-一定要早点回去见到他。
有只草鱼悄悄地游到我脚边来了,鱼这类生物我是最不喜欢的了,他们总是像那些嫂嫂店子里的客人一样,不一会儿就把自己最重要的事儿给抛诸脑后。
左右旁边没人也没鬼,我就拿起一块石头想他砸了过去,它倒是悠的一下溜走了。不一会儿又回来,反反复复它倒是乐此不疲。
来来回回许多次,我也懒得理它。躺在石头上,闭目养神,想那些我曾经想努力记起来的事情。关于老渡,关于万世童子,关于这些任务......可是不行,我什么也想不起来,脑子里一篇空白,好像生来就是为了这样的任务而存在的。没有前世今生,像是被利用完就舍弃的抹布一般。
想着想着,一席红衣朝我慢慢走过来,身影不再像以前那样模糊不清,而是清晰地,一颦一笑,很一个动作都是生动的在脑海里呈现。这种感觉像是在做梦,我想什么她就做什么,她就像我自己一样做着我想着的事情,但是我仍然看不清她的脸,模糊的轮廓,看不清。
正在努力的寻找她清晰的脸,铃铛又响了。
二声小鬼锁生门,无处再入现世轮。我在缓缓的朝着他的门口走去,越靠近气息越是浑浊,这里已然没有了生气,他现在还在平静的游荡在家里,做着平常的最后一件事。
将死之人的屋内,就算光线通透,也是视线暗沉不明朗的,更何况小鬼已经在屋外游荡,从地狱带来的气息,是个常人也是会受到影响的。我不太喜欢这样的环境,在荒芜的八百里,本就死气成成没有生气,生生世世我似乎也习惯了。来到了现世,一切都在蓬勃生长,怪不得有些恶鬼专门以精魂为养分强化自己的力量。
这是个阴天,这个人开着灯,从客厅卧室到厨房,都是明晃晃的不得了。
他继续在房子里游荡着,在常人看来,这不过是一个正常人的一天罢了。
可是,在我看来,他竟然无比的丑陋。肮脏干涸的皮肤,缠绕着浑浊的骨架,佝偻着背扶着灶台。头发杂乱的种在颅骨上,干瘦的脸上早已经没有活人的味道,眼睛无神的望着所有的可触及到的一切。他是没有眼睛了的,大脑里的一切一切污秽恶心的东西从眼睛里流出来,肆意挂在脸上,流淌在衣服上,滴入地上又慢慢的渗入不可见的土地里。
混浊的骨骼,说明这个不是个好人以上。我也曾在嫂嫂的店子里见过骨骼清透明亮的人,这样的人是生生世世做尽好事为人们所追忆和纪念的,是古时候清廉的肱股之臣这类人。一般这样的人,大老爷也会见一见,他们会坐在河水边的往生亭饮茶,尽情的讨论上一世的诸多趣事和下一世的种种坎坷和境遇。
我快要吐了,他的身上已经开始骤然腐烂了,红黑色的血从血管里挣脱了出来,他竟然毫无知觉的移动着,没有丝毫痛楚。身上有些斑驳的伤口,是和小鬼纠缠的时候留下的,一眼看过去,一丝一丝肌肉和着贴合着骨头,像是马上就要掉下来,啪,在地上溅起一地粘人又恶心的东西。
我真的要吐了,我开始走近他,糜烂的尸臭开始从嘴里传出来,他的每一句自言自语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让胃翻江倒海的体验。我尝试着接触他,触碰他那让恶鬼都难以下手的躯体,糜烂的躯体没有一块是完整的,像是一块被人丢弃的烂肉,快要开始长满了蛆虫,满布在身体上一寸一寸的爬过肉体,一点点的蚕食着他作为人最后的一点理智和意识。
我开始感受到了他的绝望,那种被天地所厌弃,被世人所拒绝的的绝望。他在疯狂催生着极大的怨念,化为一条条漆黑悠长的蛊虫,慢慢从我的手臂蜿蜒上来,开始侵蚀我的意识,缓缓的缠绕在身上,开始吸食我的灵识。
他家里是没有人的,在外看来他只不过在痛苦抽搐着,表情忸怩而恐怖,身体卷曲成一团,缩在厕所里,无力地挥手闹抓着空气,挥向厨房里刚刚烧好的吃药的开水。
我不能被他控制,怨念的灵识力是很不可掌控的,但是,铃铛还没有响最后的第三下,我不可以就这样带了他走,这样我回不到冥地会终究流落为现世的恶灵,伤天害理,但这样的事规矩里我们不能做。
胸口的琉璃珠在莹莹的发着淡光,是老渡在保护我吗?他真是一个爱操心又不来实际帮忙的让人不能忘怀的人呐。
蛊虫爬到了琉璃珠上,我试图松开一只手去赶走它,突然,这个人挣扎的更剧烈了,各式各样奇怪的东西,开始从不同的口子爬出来,眼睛里,耳朵里,鼻孔里,嘴巴里,从一切有孔没有孔的地方爬出来,紧紧缠绕着我的身体,我快要窒息了。
虫子的挑拨,琉璃珠越来越亮了,温度也越来越高,我腾不出手来,眼看着眼看着,它马上就要裂开了,像是失去了它我就再也没法见到想见的人了,我开始慌了,前所未有的慌乱感向我袭来,脑子里仅有的这几天的记忆开始模糊不清了,陷入了无尽的困惑里:
我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到底是谁送我来到了这里?
这个琉璃珠子到底是谁给我的?
之前好像有个人是生生世世和我在一起的,他叫什么?
我为什么会在在这里跟这个恶心的家伙纠缠?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在迫害我?
我是谁?我是谁?我在干什么?
我有点生气了,这个烦人的人,在破坏......破坏谁给我的东西???我忘记了,我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了。我的眼睛里开始进了蛊虫,我已经渐渐麻木的失去了意识,我知道我的身体肯定正在被侵蚀和控制,但是我已经再感受不到了。
红衣姑娘又来了,这次她的背影清晰可见,我追寻着她,希望她可以帮帮我,我想要回去,回到哪里我也不知道的地方,回到那个一直呼唤着我的人身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