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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山盟海誓定今生

青青细草,柔柔和风,融融春日,楚国已是春光明媚,生机盎然。

项燕站在城楼上,遥望北方的秦军大营,旌旗招展中透出森严之感,让人望而生畏。项燕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问道:“王翦还是不肯出战么?”

身边的将领答道:“是。”

项燕烦躁地将手中的佩剑捏紧又放松,放松又捏紧,回头大声道:“吩咐下去,谁要是能想到办法令王翦出战,连升三级,赏金百两。”

边上的士卒精神一振,将话传了下去。

项燕复又看着对方的城防,盘算着强攻的可能性,终究笑自己不自量力。以目前的兵力强攻秦国六十万大军,等于自己去闯鬼门关。

副将粱深匆匆登上城楼,略一迟疑,招呼一声:“项将军。”看项燕回头,将手中的帛书递给他。项燕不接,只问:“又是什么?”

粱深低声道:“大王催你发兵。”

项燕怒极,知道楚王终究沉不住气,正要说话,见廷尉子渊走了过来,因为见有人在,没有说话。

项燕将子渊带到自己营帐,子渊一开口便是让人绝望的消息:楚国的粮饷被劫。

“大王知道了?”

子渊摇头:“我不敢告诉大王。”

“谁劫的?能追回来么?”

“不知道。”想想实在说不过去,低声咕哝了句什么。项燕觉得有异,盯着他眼睛看着:“真的不知道?”

子渊叹气:“是昌平公子。”

项燕狠狠地骂了一声,瞪着子渊,半晌无语。

子渊熬不住,索性麻口袋倒米,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诸位公子如今都……很有想法,任谁都不愿别人的实力超过自己……哎……简直是一团乱……”

项燕“砰”的一声将子渊身前的几案砸了个大洞,子渊吃惊地看着他。

项燕浓眉一轩:“我劝你还是赶紧禀告大王吧,二十万大军等着吃饭呢!”

子渊顿时气馁,趴在几案上哀嚎:“项将军,我怎么跟大王说啊……这次真是死定了……项将军,无论如何,你得给我想个法子啊……”

项燕久久不语,双眸中尽是寒意。

郢城的倒春寒渗入骨髓,月上中天,安静的巷子里分外清冷。王延坐在店堂里,看伙计收拾酒坊,打着哈欠,准备睡觉。

巷子里声音大起来,人头攒动,为首的军官进入店堂,推开上前询问的伙计,走到大堂里,粗哑的嗓音分外刺耳:“谁是这儿的老板?”

王延心中“咯噔”,心念电转,侧头看着千司,以眼神示意,然后坦然上前,应声道:“我就是,敢问军爷有何指教?”

那军官上下打量了王延一番,挥手喝道:“拿下!”

只一瞬间,七八个士卒上来要绑王延,王延大急:“慢着,军爷,您这是要做什么?”

那军官正要说话,酒坊中又涌进十余名黑衣人,将王延等人围在中间,拔出明晃晃的武器,与众军士剑拔弩张。

那军官似是早有预料,退后几步,拔刀在手,刀尖指向王延:“拿下,一个不留!”

王延再次大喝:“慢着!”

可那军官居然充耳不闻,举刀向最近的黑衣人砍去,其他人一见,顿时都动起手来,场面一时失控。

王延混乱中瞥见千司倒在地上,正不着痕迹地朝堆放酒坛的地方爬去,暗暗松了口气。

寿春城内,李衡收到信鸽送来的酒坊被烧、王延等人下落不明的消息,顿时心急,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他想,王延必然不是目标,可消息却不知如何传给扶苏,因为扶苏如今也是行踪不明,这才真让他忧心如焚。

千司的消息自然也传到咸阳了,但若是等咸阳想好法子,只怕这边黄花菜都凉了。

怎么办,怎么办?!

昌平君长得并不太像他哥哥负刍,白净的皮肤,细长的眼眸,唇上留着八字须,神色间常常蕴着笑意,看来和蔼可亲,此时面对着秦国的大公子,更是笑容可掬:“大公子,请。”

扶苏拈着一颗黑子,略一思索,放到棋盘上。

昌平哈哈大笑:“大公子,你输了。”说罢,执白子下在空处,一下子吃掉了扶苏四子。

扶苏唇边含笑,一语双关地回道:“一时得失而已。”

昌平依然笑得如沐春风:“如果有大的筹码加入,便可一举致胜!”

扶苏听到这话,身子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答道:“哦?”

元丰站在扶苏身后,叫了一声“公子”,往后退了两步;扶苏站起身来,看着昌平身后走来的蒙面男子,他们劲瘦的身材、奇形怪状的武器都昭示着不凡的身手。

扶苏伸手到腰间,抽出长剑,剑身柔软,光华闪烁,他轻抚剑身,道:“那要看你能不能得到了。”忽然剑光耀目,迅疾的动作下,剑尖已指向昌平。

昌平似是吃了一惊,但他身后一名蒙面人身法奇快,已然迎着剑锋上去,扶苏的剑锋利无比,他不敢硬碰,虚接了一招,昌平已占得时机,急忙后退,后面的蒙面人立即与扶苏缠斗起来。元丰似乎吓坏了,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眼前的急变。

突然“嗖嗖”之声不绝于耳,扶苏的暗卫发暗器打到了数名蒙面人,昌平拍了下掌,顿时又有几名蒙面男子从假山石后出来。

扶苏仗着宝剑锋锐、剑法精妙,一时间未呈败象,但他心知时间一长,必败无疑。他知道昌平抛却当年情谊动手擒他,是要以自己为质,同他父亲和自己父亲一争长短,所以那些蒙面人下手极有分寸,不敢伤了自己,所以倒不妨将计就计。

“昌平,叫他们住手!”

昌平眼见己方已占优势,心下稍定,喝道:“大家住手!”

众人都将对方逼到一尺开外,各自停手。

扶苏的暗卫迅速将扶苏围在中间,警惕地看着昌平。

昌平微笑道:“大公子,昌平愿得公子相助,日后必不相负。”

扶苏亦笑:“好。既是如此,放了他们,我跟你走,绝不反悔。”

昌平一口否决:“不可能,他们都得死。如今这局面,只要走漏一个,消息传了出去,我就被四方追杀,那可活不成了。”

扶苏明白,昌平是孤注一掷了,为使他安心,退让一步:“既然如此,你暂时先看押着他们,等你登上王位,请放了他们。”

昌平仍是摇头:“除了你,别人的性命我不可能留……而且我想提醒你,你拿什么来和我谈条件?”

“拿我的性命。”

“呵呵,不可能,你,秦国的大公子,以命换命?”昌平仿佛听到极好笑的事,“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扶苏横剑于颈,微笑道:“你不信么?”手上微微用力,血珠立时迸溅。暗卫失声惊叫“大公子,不可。”

扶苏仍是笑看着昌平,昌平虽决不信扶苏会以性命相要挟,但看他的架势实在惊心动魄,只好也退一步:“好,依你。你赶紧把剑放下,我们好好商议。”

风和日丽,春意醉人。

楚国王宫中,歌舞升平。楚乐时而金玉交辉,时而凝重深远,天籁之音,配以绝色之姿,负刍半坐半卧在榻上,身侧的美人将窖藏的佳酿喂到他嘴边,负刍半眯着眼,小口小口地抿着,视线落在美人水红色抹胸上沿露出的雪白肌肤上,真是艳色无双啊。

伸手抬起美人柔嫩滑腻的下巴,正欲亲吻娇艳欲滴的红唇,太监满脸惊慌地跑进来,不怕死地禀奏道:“大王,太师带着众大臣求见大王,他说……他说要是大王再不见他,他要撞柱而死。”

负刍猛地推开身侧的美人,冲着太监大吼道:“都给寡人滚出去。滚!!”

众舞姬吓得花容失色,和殿中的乐师一起,匆匆忙忙撤了下去。

那太监却不知是一起“滚”好,还是留着听新指示好,战战兢兢地往后挪着步子。

负刍从没想到一个做君主的,会像自己这样进退无路,生死两难。

抬眼看见太监胆战心惊地试图在自己不发现的情况下溜出去的鬼祟样子,不由好笑,随手拿过一个酒樽,往他身上砸去,太监还在躲和不躲之间犹豫,“啪”的一声,已中额头,想呼痛又只能忍着。看着他的倒霉样子,负刍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傻样。”想了想,说了句让他如释重负的话:“叫他们进来吧。”

子渊吞吞吐吐地把粮饷被劫的经过描述了一遍,一脸“等死”的模样。负刍耐着性子听完,又有砸人的冲动。

丞相鱼宸冷声道:“你究竟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粮饷,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怎么丢的,怎么追回来啊!”

子渊一咬牙:“粮饷是被昌平公子劫去的。”

大殿上一片抽气声。

负刍将视线在众大臣脸上一一扫过,顿了半晌,开口:“宣我旨意,立昌平君为储君,即刻回寿春接楚国王位。”

众大臣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表达自己的惊诧之意了。

鱼宸想要说什么,想了想,颓然无语;大公子廷煊脸如死灰,看鱼宸居然没有说话,只好自己跪下请命:“父王,王叔如此胆大妄为,父王却立他为储君,儿臣不服,百姓不服!”

负刍不理他,问大臣们:“你们有谁不服吗?”

众大臣不知楚王究竟想干什么,一时不敢冒然说话。

负刍等了一会儿,看着廷煊:“你看,别人都没意见。他年长于你,立为储君,也是理所应当的。”接着对大臣们说道:“寡人会让他把粮饷送到军前,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众大臣:“……”

王翦接到军士奏报,说项燕又在阵前挑战,不禁捋须微笑:“怎么又来了,告诉他,不打!”

军士急忙解释:“将军,这次项燕绑了许多秦国人在阵前,那些都是安排在楚国的细作,其中一人是……王丞相的孙子。”

王翦的脸色微变:“王绾的孙子?王延?”

“是的。”

王翦震惊之余,也不由得佩服:“好,好,项燕,真有你的,那就会你一会。”

王翦策马而出,在阵前停下,抱拳道:“项将军,别来无恙?”

项燕冷冷地说:“王翦,你我各为其主,理应尽心尽力,你驻军至今,一直藏头缩尾,岂不被天下人笑话?”

王翦淡淡地道:“项将军拿了我秦国子民,必是要和我谈条件,不妨直说。”

项燕手挽了个枪花,纵马而出:“项燕听说王将军大名,今日特来领教。”

王翦亦不多话,拍马迎上。

王延看着当世两大名将交战,一个金刀凛凛,一个银枪闪闪,一个似蛟龙腾海,一个如猛虎下山,斗到精彩处,两军的喝彩声惊天动地,置身其间,不由得热血沸腾,恨不得以身相代,一展所长。

王翦的刀法敦厚沉稳,项燕的枪法灵动敏捷,一时难分胜负。项燕想王翦虽是天生神力,但毕竟年纪偏大,不能持久,所以不愿硬接他的招式,预备避其锋芒,再反戈一击。

王翦挥手令部下开战,顿时两军混战,楚军急忙将秦国人质拉去后方,可秦国这些人哪个不是人精,故意扑跌拖拉,楚军又不好伤他们性命,一时僵持。

王翦就在等这一刻,他迅速从腰间拔出匕首,扬手向王延掷去,王延从小跟他学武,举手投足,何其熟悉,侧身用肩膀撞开身边的士卒,抬手迎向匕首,手上绳索应声而断,真正配合得分毫不差。他顺势在地上一滚,站起身时,已持匕首,“嗤”的一声,刺中跟前的士卒,王延夺过他的兵刃,加入战团。

吴地多水,五月的江边草木丛生,郁郁葱葱。正午的阳光下,已颇有热意。渡口的船夫三三两两的歇下来,船尾飘来饭菜的香味。

船夫们一边吃饭,一边随意聊着天,大到近日楚国新立储君的动向,小到隔壁阿三妻子的身量……悠闲自在得令人羡慕,只是他们不自知而已。

韩苓带着小豆子来到江边渡口,看着他们边说边笑,一时心底滋味难辨。小豆子发现她愣神半晌,伸手扯扯她衣袖,韩苓回过神来,示意小豆子去雇船。

船夫是个三十开外的男子,很是能说会道,妻子在船尾掌舵,他撑着船,看着小豆子手上的包袱,笑呵呵地问韩苓:“小公子这是要去哪里呀?”

小豆子也是嘴闲不下来的人,立刻接口:“我们去寿春城里。”

“寿春城啊?那儿如今可有点儿危险呀。听说秦国大军一路打过来,眼看就要打进寿春城啦。”

“我家老爷和小姐都在寿春城里呢,我们就是要去看望他们。”

“哎呀,最好还是让他们到江南来,这里安全些。你想想,项将军都败退啦,寿春还能保得住吗?”

一直在一旁不说话的船娘忽然道:“你胡说什么,项将军不是败退,他一定是用计,那是兵法,你个粗人懂啥?”

船夫也不生气,只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前些日子,昌平公子也是从这里往寿春城去的,嘿嘿,也是坐我的船。”

韩苓好奇:“你怎么知道他是昌平公子?”

“他自己说的啊。他的排场很大,说是要回都城接楚国王位呢。我可露脸啦。”

他犹自说得起劲,韩苓在心里无奈叹气,想起前些天张良对昌平的评价,苦笑一声。

船夫并未在意,依旧兴致勃勃:“他还说要筹集粮饷,全力支持项将军打秦王呢。”

小豆子笑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他身边的一位年轻公子,高高的个子,很斯文俊秀的?”

“啊?哦,有的。”船夫回忆了一下,反应过来,疑惑道:“怎么,你们认识昌平公子?”

韩苓看了小豆子一眼,解释道:“我们不是认识昌平公子,是认识他身边的那位公子,他是我家亲戚,跟在公子身边做事的。”

“哦,是这样啊。哎,说也奇怪,昌平公子对那位年轻公子很是恭敬,还叫他大公子,我还以为是哪位王子呢。”

“大公子?”小豆子奇道,韩苓面色微变,装作若无其事,问道:“那位公子长什么样子?”

“很年轻,十七八岁的样子,身量很高,长得很好看。不过,好像不太爱说话。”

韩苓克制着震颤,追问道:“十七八岁,你确定不是二十五六?没有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公子么?”

船家夫妇对望一眼,齐齐摇头。

韩苓知道出岔子了,跟着昌平的理应是张良,如今似乎不是,而从他们的描述看,很有可能是扶苏。

扶苏随同昌平从延陵北上,一路上,昌平似乎因为得偿所愿,喜不自胜,扶苏几次想提醒他不要乐极生悲,但想想还是作罢。

一路上,由于昌平的高调,有过几批刺客,但很显然不但良将难求,好的刺客也不多见。

这一日,顺利到了居巢的驿馆,领命前来迎接的官员将他们请进专门修缮一新的内室,昌平问问目下的形势,原来项燕本想借着之前战胜李信的旺盛士气,在血战中挫败王翦。谁知王翦老谋深算,下令坚守壁垒,不许出战。项燕虽倾一国之力,也不过二十万人,所以不敢轻易分兵去攻击秦国其他地方,以免削弱主力,被王翦各个击破;再者楚国也实在找不出其他合适的人担任主将。时间一长,流言四起,连项燕麾下的楚军也开始窃窃私语。项燕抓了秦国的细作,逼王翦应战;结果细作在阵前与王翦配合默契,反击楚军。项燕所料未及,混乱中下令向东撤退,准备到后方休整。王翦立刻下令,全军出动,向楚军总攻。

那官员说完,重重叹了口气:“哎,这长期的相持不战,耗尽了我们的精力,却让秦军积蓄了饱满的杀气,一败涂地啊。”

王翦的大军已经兵临寿春城下,他却并不着急攻下寿春,只在城北驻军,仿佛猫儿抓住了老鼠,不急着一口吃下,只闲闲地玩味。

他在等一个命令。

黄昏的时候,出去了一整天的昌平回到驿馆,一路往扶苏卧房走去,想了一想,停步欲退,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扶苏立在门边,优雅而从容:“昌平,用过晚饭了?”

昌平抬起头,审视着扶苏,良久,终于叹气:“你准备几时离开?”

扶苏示意他进来再谈,昌平微一犹豫,踱步进去,居然见到本应关在延陵地牢里的元丰完好无损地给他端上一杯茶来,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扶苏,你这么玩我,有趣儿么?”

扶苏嘴角含笑,致歉道:“扶苏决无戏弄公子之意,寿春城危,楚王才有让贤之心。等你继了王位,我就离开。”

昌平不由苦笑:“那时,我还要这王位何用?”

扶苏命元丰将地图拿来,指给他看:“吴地富庶,又据长江之险,应当可以偏安。你将张良训练的精兵留在那里,不也是作这样的打算吗?楚国虽败,但实力犹在,若你善加利用,必能助你成就霸业。”

昌平默然半晌,试探道:“扶苏,你想要提前做秦国国君?”

扶苏心里掠过一丝不安,昌平的想法会是很多政客的想法,这于父亲和自己无不是大忌。

元丰很生气地插嘴:“你可别乱说话,我家公子哪有那么险恶。公子只是在帮朋友。”

昌平心里不信,寻思了一番,不知如何接口。

两人一时无话。

扶苏仿佛突然清醒,露出一丝笑容:“昌平,我们也算是旧交。”

战事越发吃紧,王翦陈兵淮河北岸,项燕再次兵败,退守到涡河以东。寿春城中一片慌乱。几日间,拖家带口出城避难的王族、百姓络绎不绝。

泉心站在城门口,顾盼之间略有焦急之色;终于,眼前一亮,分开人群,向韩苓走去。

韩苓也看到了她,和小豆子一起奋力从人堆中挤过来。泉心行礼:“见过小姐。”

韩苓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这些日子,她以亲戚的身份住在子渊府里,设法传递信息,多日不见,越发利落干练,心中暗暗佩服张良识人之能。

三人随着人群往南,到了郊野,人渐行渐少。看到路边有个破旧的凉亭,便进去坐下。

泉心一向将张良的谋划看作是“圣命”,所以对韩苓自作主张到寿春的做法不以为然,但她一向波澜不起,只问道:“小姐一路上还好吧?”

小豆子点头:“嗯,我们很小心的。”

韩苓问道:“昌平到寿春了吗?”

泉心摇头:“他如今在居巢的驿馆。”

韩苓想不通昌平究竟是何打算,只在心下揣摩:他也许不愿刚继位就成为阶下囚,所以还在观望,但若是扶苏真在他身边,他没有理由惧怕秦军才是。究竟是怎样的情形,只有让泉心去打探了,所以正视泉心:“我想知道昌平近日的行踪。另外,听说秦国大公子和他在一起,你打探一下如何可以见到他。”

泉心领命而去。

了解了居巢驿馆内的情形,韩苓很困惑。

一天,昌平一早又离开了驿馆,韩苓换了男装,拿了拜帖求见,驿馆的小厮回了她说昌平不在就欲关门,小豆子上前,未语先笑:“这位大哥,我家公子和昌平公子是好友,要不你让我们进去等他吧?”

小厮摇头:“不行的,昌平公子有令,他若不在,访客请回。”

小豆子忽闪着大眼睛,楚楚可怜地哀求道:“大哥啊,我们是从寿春城里过来投奔昌平公子的,如今你让我们回哪儿去呀?我看,你人这么好,怎么忍心让我们受来回奔波之苦呢,是吧?”说罢,将一小块金饼递了上去。

小厮很是为难,正在挣扎中,忽见后院的小厮奔跑着呼喊道:“着火啦,着火啦,快救火……”抬头一看,后面果然浓烟滚滚,心里一惊,慌忙要跑。小豆子暗自高兴,脸上却装得十分焦急:“哎呀,公子,我们也帮忙救火啊。”说着,拉着韩苓就往里跑。那小厮又惊又急,大声叫道:“哎,你们不能进……”

泉心站在房顶上,看见韩苓进来,投石引路,果然见扶苏从屋子里出来,身边的元丰眼尖,认出她们,“哎”了一声,愣在那里。

扶苏顺着元丰的视线看到她们,脸色微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韩苓见到他,真是从未有过的欣喜:“扶苏公子,能否请公子一同出去散步?”

扶苏看看救火的众人,又抬头望望面无表情、仿佛在赏花弄月般站在屋顶的泉心,一时无语。

元丰斟询道:“大公子?”

扶苏点下头,又将视线移到韩苓脸上,恳切地求教:“我们是走上面?”

那小厮追至这里,看到这等情形,与其他小厮面面相觑,都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办好。

韩苓不理他,笑着抬头招呼,泉心将手中长绫一端抛下,韩苓接住,脚下用力,手上借劲,掠上屋顶,复又将长绫抛给小豆子,小豆子紧接着上去,刚要将长绫给扶苏,扶苏腾跃而起,稳稳地落在她们身侧。元丰一笑,紧跟而上,五人迅速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只留下众小厮一脸莫名。

泉心在前面带路,扶苏看她身态步法,暗暗称奇,女子能有如此身手,必是从小在极严酷的情况下训练出来的。

出了居巢城,有一片树林,坡岗绵延,绿意纵横。过了几座山岗,泉心放慢了脚步,回头看他们都跟了过来,指着前方的一间茅舍道:“就是那里,我在这里等你们。千万小心。”

茅舍相当简陋,似乎是猎人歇脚的地方,但韩苓知道,这必定另有玄机。

元丰和小豆子守在屋子前后,扶苏和韩苓进屋之后,扫视一圈,一张木榻,铺着草席,一整块的原木充作几案,几个木桩,想来是给人坐的。扶苏今日虽身着便袍,但材质上佳,犹豫着要不要坐下,瞥眼见韩苓也是一脸踌躇,两人目光相触,不禁相顾莞尔。

韩苓拿出一块手帕,将自己这边的木桩擦了下,然后将手帕铺在扶苏跟前的木桩上,比了个手势请扶苏坐下。

扶苏微笑,走到她先前擦过的木桩前,撩袍坐下。

韩苓一笑,坐在他对面,略一思索,决定长话短说:“公子是故意留在昌平身边的?”

“是。”

韩苓心波骤起:“是……为了我么?”

扶苏稍一犹豫,答道:“不是。”

韩苓松了口气,却又隐隐失望,手绕着衣带,纠结道:“那是为何?太危险了……”

扶苏沉吟片刻,用讲故事般的口吻缓缓道:“你想,一位君王,如果把一国的兵力都交给一位将领,除了要担心能不能克敌制胜,更要提防那将领……”

韩苓恍然大悟,王翦如今拥兵六十万之众,嬴政必定有所忌惮,那么,如今扶苏之举,应当是受命于嬴政,想通之后,忍不住讥嘲:“你父王真是老谋深算。”

扶苏微笑:“我自然也很希望能有助于你。”

韩苓想起一事:“公子怎么看昌平?”

扶苏默然半晌,说了两个字:“竖子。”

韩苓没想到他和张良的说法竟然完全一致,幽幽地道:“如此说来,韩国复国,实在是一场梦幻泡影。”

扶苏辨不出她的喜怒,只说道:“昌平在秦国做过人质,那时他不亢不卑、进退有度,哪里想到会如此沉不住气。但你身边自有能人,若尽力而为,未必无望。”

韩苓笑问:“你说的是张良?”

“是。”

韩苓垂眸:“他比我好吗?”

扶苏看着她,捕捉到她眼底的顽皮,忍不住微笑。

韩苓站起身,走到窗边,小小的窗子里嵌着三根枝节斑驳的树枝,透过其间的空间,能看到山势绵延,草木蓊郁,微凉的山风带来山间特有的清爽气息,深深地吸口气,转过头,问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很快会去齐国……”扶苏略一停顿,续道,“你呢?”

韩苓缓缓回转身,喃喃道:“齐国?呵呵……终于还是逃不过灭国的这一天。我……会回延陵去……也许……”

扶苏等着她往下说,莫名地有些心慌。

韩苓转身看着他,面上带着苦涩的笑容:“那么……公子,我们就此别过了。”

扶苏微微一怔,随即也站起身来:“好。就此别过,你珍重!”

韩苓缓步走到门边,打开木门,门外小豆子闻声过来,韩苓接过小豆子递来的斗篷,看着扶苏,等他一起走。

扶苏看着她,微微一笑:“你先走,我再呆一会儿。”

“那,你保重!”说完,向来路走去。

山路重重,日影斑斑。

小豆子默默地跟在韩苓身后,没想到她突然转身,一声呼喊卡在嘴里,只见韩苓又向木屋跑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韩苓看到扶苏仍然站在门前,停住脚步,抑制心中不知为何涌起的辛酸之感,问道:“你在齐国等我,好吗?我很快会来。”

扶苏看她去而复返,愣怔了片刻,终于展颜微笑:“你不后悔?”

韩苓美丽的脸上绽放着笑意,不语。

王翦的大军在多日的休整后,大举进攻已陷入恐慌的寿春城,项燕率军奋力抵抗。两军虽实力悬殊,战争却异常惨烈。寿春城中七步见尸,血流成河,项燕战死,负刍终于宣布投降,但子渊带领残军逃至居巢,拥昌平为楚王,转战到延陵,继续与秦军抗争,但天下皆知:楚国亡矣。

下了几场秋雨,淮河渡口的水势湍急起来。冰冷的秋风夹着细雨使河面上一片濛濛。

渡口附近有家小酒店,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酒客。王延坐在临江的窗边,时间一久,寒意让他一阵战栗。

又喝了杯酒,渐渐觉得暖和了些,抬手叫来小二又点了几盘菜。

不久,一身着青衫的男子撑着伞从雨中缓步而来,进了店门,把雨伞交给迎上前的店小二,乌黑明亮的眼睛看到王延,闪过欣喜,王延快步走到他身边,兴奋地说:“大公子,别来无恙?”

扶苏点头,随即问道:“李衡呢,他怎么没来?”

“他在寿春城料理诸般事宜,估计今天下午才能到这里。”

扶苏随着王延到桌前坐下,刚要说话,忽然听到有人在唱曲,仔细聆听,唱的是:

淮水淼淼兮秋雨行,天地混沌兮心清明。

潮起潮落兮风波里,甘苦甜酸兮俗世情。

何人共我兮举杯饮,但愿长醉兮不复醒。

豪情落尽兮志难酬,一抔黄土兮千古吟。

扶苏、王延细辨曲中之意,相视不语。扶苏心知没有经历过沧桑之人不会有此智慧,打开窗子,滔滔淮河上依稀有船顺流而下,船停在渡口,那歌者下船走入酒店,那是一个身材高瘦、面色黑黄的男子,约摸三十多岁,看衣着是楚国人,器宇轩昂、目光如炬。他并未打伞,抹了抹脸上的水珠,便挑了个座位坐下。

扶苏收回目光,看着王延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揶揄他:“我听说你两军阵前机变非常,已广为天下传诵了。”

王延不自禁地笑了:“怪只怪,项燕不知道我是从小跟着王翦将军习武的,所以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扶苏问道:“听说项燕临终留下‘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毒誓?”

王延不以为然:“是有这一说。不过,亡秦,就凭他们,哼哼……”

朔风回旋在店堂内,寒意恻恻,店小二慌忙去关窗,王延等他走近悄声问他:“刚进来坐那边的汉子,你知道他是谁么?”

店小二摇头:“不知道,不过公子,如今,那些楚国人狠着哪,前些日子,有个秦国人落了单,被一帮楚国人围着打,要不是官兵及时赶到,那人就没命啦……”

扶苏默然无声,王延打发了店小二,两人都心绪沉沉。

雨渐渐小了,天色比先前亮了许多。店里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人,想来都是要雇船出行的。

有两个也是楚国服饰的男子坐在先前那歌者的一桌,似乎在说着什么,可因为隔得远,所以听不清楚。

王延低声道:“很明显,他们都身怀绝技,难说在谋划什么。大公子,我要不要凑过去听听。”

扶苏摇头,心下狐疑:“此间人来人往,这些游侠刺客不怕被人盯上吗?”

吃过午饭,那几个楚国人便离去了,扶苏打开窗子,看着他们雇船东去,收回目光,见王延也是一脸疑惑,低声嘱咐:“派人跟着他们。”

王延领命,步出酒店,着手安排去了,一切妥帖之后,回到酒店,一眼看到李衡,李衡也看到了他,两人都是一阵惊喜,王延看他坐在扶苏对面原本自己的座位上,伸手在他肩上一拍,嘲笑道:“你还真能挑座位啊,偏捡有人的地方坐?”

李衡与他闹惯了,立刻反唇相讥:“你行啊,人跑了,座位居然还是你的。照你这劲儿,只怕天下都是你的了。”

王延瞪他一眼,在侧面正对窗户的位子上坐下,大声叫店小二添加杯筷。

李衡看店里人逐渐离去,压低声音开口道:“大公子,我们坐船沿淮河往东,再折向北,元丰他们沿途已经打点好了一切。”

扶苏赞许地点点头,示意他先吃饭,店小二上来撤去原来的杯盘,上了新的菜品,李衡立即狼吞虎咽起来。

王延看着他,忍不住叹气,趁他吃饭,将刚才那几个楚国人的事说了,李衡听着,一开始漫不经心,后来居然放下碗筷,凝神细听,听到他们坐船东去之后,出了一会儿神,王延叫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来,王延不悦道:“想什么呢,听到我说的没有?”

李衡点头:“听着呢,如今在寿春,楚国人常常和秦国人发生冲突,密谋暗杀层出不穷,简直没一日消停。”

扶苏脸色微变:“王延,我们秦国前有白起,后有王贲,都手段狠辣,视人命如草芥。这次,你们攻破寿春,没有大肆杀戮吧?”

王延看了扶苏一眼,扶苏眼神纯澈,王延有些心虚,说话便开始吞吞吐吐:“是,王翦将军已然下令不得屠戮百姓,可是,大公子,你也知道,将士们戎马生涯,无非图个……若不如此……呃……士气……”

扶苏盯着王延,眸子中积聚着寒意,李衡忙道:“大公子,我们按你的吩咐,已尽力安抚了寿春城中的百姓,这几日,除了有伤亡的人家,其余已恢复正常生活了。”

扶苏无奈,战争中杀敌致胜是双方唯一的目标,重赏是激励士气的最好方式,杀敌是战胜对手的最干脆的手段,所以战争中的一切原本无可厚非,可面对战争留下的满目苍夷、面对一块充满敌意的土地,又该何去何从?

李衡很快吃完了饭,三人也不耽搁,当即起身,果然,渡口已有船只在等候,上船后,一路东行,顺风顺水,几日后,到了扬州渡口,弃舟登岸。

元丰一下子看到了他们,一阵风似的蹭到扶苏跟前,欢喜地说:“大公子,你来啦。”

扶苏不禁微笑:“等了很久了么?”

“也没有啦。大公子,你要的东西已经放在客栈了,我雇好了车马,各位公子请跟我来。”

小卜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我们都在这里等了一天了,你好意思说没有……”

船家将扶苏他们的几件行李挑上岸来,元丰安排他们放好,然后扶着扶苏坐到车上,扶苏看车盖华美,陈设精致,招手叫来元丰:“这是齐国的车子?”

“对啊,公子不是说,要融入齐国的生活吗?”

李衡啐了一口:“呸,那我们就该先享享齐人之福。”

王延打趣:“你可以先享着呀,又没人拦着你,哈哈哈。”

元丰欲言又止。

到了客栈,扶苏坐在房中的榻上,看着元丰忙东忙西,忽然道:“你不是有事要和我说?”

元丰停下手里的活,期期艾艾地说:“嗯,是啊。那个……韩苓姑娘派人来说,她在临淄等着大公子。”

元丰在临淄买下的是天齐渊附近的一处宅院,湖光山色之间,独显天地的悠远。

时光如水。

这一日,恰赶上齐国正月十五的灯会。李衡和小卜早就对齐国的灯会有所耳闻,整个白天就在为一展风采而忙活,黄昏时分,心不在焉地扒了几口饭,便要拉着扶苏、王延一起出去。扶苏婉言拒绝,李衡不敢勉强他,只有加倍地纠缠王延,王延本也不愿去,实在拗不过他,跟着他们一起去天齐渊赏灯了。

月色融融,清寒恻恻。

扶苏迈步走出房门,元丰将斗篷递过披在他身上,扶苏将带子系好,走下台阶,沿着石子路向后院走去,后院的山石上有一座小楼,拾级而上,站在小楼窗前,可以遥遥望见天齐渊水流似带,在月色中泛着清冷的光。天齐渊附近人影憧憧,生活于他们而言,平凡而安逸,尘俗的味道让扶苏心动。

元丰静静地站在一边,踌躇了半晌,试探道:“大公子,齐国太尉后胜的意思……”

扶苏身子微侧,看向他,元丰不敢和他对视,低下头,欲言又止。扶苏知道,后胜派人送来密函,说要里应外合,助秦灭齐。无论真假,自己的行踪已露,是不争的事实,加强防护是当务之急,正欲提醒元丰,看他又是一副古怪的嘴脸,长眉一挑:“有什么就说吧。”

元丰从袖子中取出帛书,扶苏看了一眼,神色淡然,将帛书接过,细细看了一遍,思索片刻,微笑道:“你去想法子应付后胜,不管你怎么说,只要不给他准信就好。我要出去一会儿……”

元丰心一横,打断扶苏的话:“大公子,天下最毒的东西多半美丽无比……你……那韩姑娘的意图……大公子……你不可不防啊。”

扶苏只身来到临淄城南的巷子里,也许因为今日有灯会,街道上人们三三两两,笑语盈盈,聊着家长里短,扶苏嘴角微弯:韩苓真会选地方。

一阵琴音传来,既清越又柔和,让人不由沉醉。扶苏于琴之一道虽不擅长,但从小耳濡目染,所知曲子数不胜数,却不知此时所弹为何曲:琴音里有欢悦,也有忧伤,曲调回转之时,自有动人心魄的魅力。循声而去,见小豆子在灯火中笑靥如花:“扶苏公子,我家小姐等候多时了。”

跟着小豆子进门,穿过窄窄的通道,是一间堂屋,一盏油灯,光影摇曳;穿过堂屋,是一个小小的院落,树影婆娑;再往里是正屋,灯火亮了许多,琴音格外清晰。

扶苏的到来使琴音戛然而止,随即一个纤丽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一袭紫衫,风流袅娜,灯光的映衬下,佳人如玉:“大公子,民女韩苓有礼。”

扶苏微笑回礼:“韩姑娘多礼了,聆听姑娘琴韵,实在三生有幸。”

韩苓边请扶苏进屋,便说道:“韩苓献丑。我听闻齐王好琴,所以将旧日的功课又翻出来温习一下,惭愧惭愧。”

扶苏不解她言外之意,停步看她,韩苓只作不知,吩咐小豆子:“沏一壶好茶来。”

扶苏打量屋内陈设,简洁而雅致,想来她们主仆在此也已有些时日了,坐在几案前,恰看到一张七弦琴,伸指轻拨琴弦,在琴声中随意地问道:“齐王建是爱听独奏呢,还是合奏?”

韩苓细想了一下,不禁笑出声来,也回了句俏皮话:“那要看公子是不是南郭先生了。”

扶苏也笑了:“齐国国君真是一如既往地崇尚音乐,不知是福是祸?”

“玩物丧志,古人早有定论。”韩苓也坐到几案前,接过小豆子端上的茶杯,双手奉上。

扶苏也双手接过,轻抿了一口,赞道:“真是好茶。”

韩苓悠悠地说:“这是昌平公子赠送的吴地好茶。他已兵败自尽,楚国再无人了。”

扶苏默然半晌,韩苓续道:“张良也到了齐国。”

扶苏看着她的眼眸,心中期盼她说出自己想听的话,韩苓微微一笑:“在他们之前,我就到了齐国,因为我答应过,在齐国等你。于我,再无韩国,再无复仇,只是韩苓……”说到这里,微一停顿,眼中掠过羞涩之意,语气却再自然不过:“思慕公子的韩苓……”

扶苏的心一阵狂跳,随着她的话语,心底涌起的快乐让他情不自禁地微笑,韩苓凝视着他如画的眉目间流露出的喜悦,一时愣在那里。

扶苏轻握住韩苓搁在几案上的手,柔和的声音中夹杂着坚定:“我心如君心。”

小豆子知道这时要降低存在感,可……于是,咳嗽一声,开了腔:“咳咳,大公子,小姐,还要茶么,我这就去续水。”说完,不等他们回答,便拿了茶壶出去了。

两人回过神来,都是既喜悦,又尴尬。扶苏转移话题:“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练琴,投齐王所好?”

韩苓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以问作答:“公子此来,可是为了说服齐王降秦?”

看扶苏点头,韩苓接着说:“想要说服齐王,以公子的身份必然困难,只怕要见到齐王都不容易。而且,齐王也未必愿意降秦,毕竟齐国也是有实力的大国,秦国劳师远征,不见得就有十分胜算。可若我们能以乐师的身份混入齐国王宫,策划宫廷政变,换个易掌控的人为齐王,一切就方便多了。”

扶苏仔细思量着她的话,这主意并非最好的选择,因为以乐师而能至策划宫廷政变,比秦军攻齐更为困难,却也不失为一个方法,关键是人选,转念一想,问道:“这是你的主意?”

韩苓点头,复又摇头:“是张良的主意。”

“张良,他有合适的人选?”

“公子以为我如何?”

扶苏一惊,韩苓已笑:“我哪有那么大本事。张良有人选啦,明日你可以见见这位姑娘,她叫阿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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