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城是个很内向的人,或者说是个闷葫芦,一天也不见得说一句话;跟他在一起的日子就像白开水一样,不过我也渐渐适应了。
阳光明媚,早操的号令一打响,大家都围着操场跑步,我跟他牵着手跑在一起;这么多人,没有老师会注意的。
“很难吧。这次考试。”典型的崔城的开场白,“跟你说,最后那个电阻我好像算错了,感觉这题思路不难,就是......”
“就是啥?”我喘着气看向他,他边跑边思考,毫不费力。
“就是,可能拿不了金奖了。”
这句话满满得全都是嘲讽的意味,但我知道他是无心的,但一股无名怒火还是照常燃起。
“死变态,我连银奖都费劲,你还好意思说。”
“没办法,这次考试渣渣太多。”
岩浆没有一次喷发而出的,都是成年累月的积累,一触即发。
我边跟着长长的队伍跑着,边问他:
“你知道美国有个都市传说叫做straight man么?”
他摇了摇头,跑了这么长时间,脸色一点没变,呼吸均匀;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坚韧二字。
“straight man就是用来形容你这种人的。”
我得意地越跑越快,把他甩在后面;他喊了我一声,但我已经挤在了人群里。
Straight man—直男。
我很少见他笑,甚至他笑的时候需要捂起嘴;他应该是有选择困难症的人,就像我从某个微博up心理主那里看到的一样:
在微信经常发省略号的人都有选择困难症,意为不知道说什么,或者不知道怎么说,但又不能沉默。
我每天都能感受到他身体里面的负能量,他总是说他本身不如别人,我一向视为这种话为装逼,他哪里不如别人?
我还记得那天在天台上他跟我说:
“说实话我觉得自己真的不行,人就不行。”
他的话从来都不用回应,回应也只会给她增加负担;我喝着食堂的橙汁,看着他盯着天花板,仿佛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如别人么?因为我必须比别人强,才能短暂的拥有和别人一样的权力。”
这话可以说是很“玄学”了;我感觉我谈了个傻子。
“就算如此,我还是从本身上就不如别人。”
“吃你的饭吧,别想那没用的,你怎么总是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想那么多干嘛。”
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说了句我爱听的话:
“实际上我能与你谈恋爱,是我至今为止最幸运的事情。”
直男也有可爱的时候,为这句话我高兴了好久;至少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或者说:
他是可以被我占有的,他被我征服了。
他不再在我面前那么光芒四射了,反而变得服服帖帖的,离开我是不行的。
但他说出的稀奇古怪的话越来越多......
班里又洋溢起笑声,我闻声从楼道进来,一大群人围着一个桌子转,凭记忆判断,那个是小白脸梁文博的桌子。
“发生啥了?”我挤到人群中问。
透过缝隙我看到那小白脸此时脸涨得通红,但又无力把嘲笑他的人群推开,那样子快哭了,我心生怜悯。
这个时候崔城转过头告诉我:
“哈哈哈,刚才这货在这边大喊:爆发了!我考了八十八!结果你猜怎么着?”
我摇了摇头。
“他考了五十八,只不过那个五来了个连笔。哈哈。我就说嘛,他不可能考八十八,我才考八十八,哎,判卷是有问题。”
我心里也觉得一阵好笑,只不过听到他后面的解读我却笑不出来了。
为什么他会对这样一个事情笑得那么开心?
因为这件事我指责了他好几次,虽然我也喜欢看到我成绩高高在上,享受对比产生的快乐,但我从不会笑出来,自认为是因为怕伤害别人。
“你仅仅是怕毁坏你自己的形象而已,但我不会,我只是单纯的享受着我成功的喜悦。”
或许他说的很对,但我宁愿相信我是个有恻隐之心的人,这样自己便会更加高大。
一次我可以忍,但多了,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水里的鱼憋不住了回到水面上吐泡,身体变得轻盈,别人看见的仅仅是他沐浴着阳光。
后来在一家日本拉面餐馆吃面的时候他才告诉我,小的时候他由于偷懒,默写只考了五十八分,结果回到家被他妈狠狠地揍了一顿,据说第二天鼻青脸肿地被同学嘲笑。
听见这样的话,我只觉得很不可思议,我体会不到被人嘲笑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家拉面馆氛围很好,四周安静得出奇,装修也很复古,一直符合我的品味,
“我妈妈是个很烂的女人。”他狠狠地说道。
我从盘子里接过两碗面递给他,假装没听到;顺手从旁边拿出了两双筷子,递给他一双。
“你可能不理解,我的一切都是她逼的,我甚至怀疑我不是她生的。”
我依旧吃着面,看着浓郁的猪骨汤,仿佛比这刺耳的话更浓郁。
“她从小到大只会索取,对我爸也是,对我也是。”他低头看了看碗里的面,顺便把一块叉烧肉放进了我的碗里。
“说真的,我现在才跟你说,我每天晚上都跟她吵,她永远只在意我的成绩和我爸的钱。”
我把点好的猪扒泡在面条汤里,没有看他一眼。
“我跟你哥一样,都是对家里失望至极的男人。”
“啪!”我一下子把筷子拍在桌子上。
“你有完没完,你凭什么这么说?你能有今天,难道不是你爸妈给你的?班里多少人羡慕你你都不知道。整天嘲笑别人。”
说完我气呼呼的背起书包走了,我对于骂自己家长的人向来嗤之以鼻,而且他还毫不留情地点到了我哥;直男可以直,但如果连心态都不好,“直”便是致命的。
我从没有对他这么失望过。
后来一连几天我们都没有说过话,偶尔为了做给他看,我还会假装很热情地跟梁文博说话,让这小白脸一阵得意,仿佛是喝到了蜜水的蜜蜂,嗡嗡嗡地在我身边飞着。
甚至我会花很长时间给路畅补课,但还是得力不讨好,他还是那张死气沉沉的脸,看得我抑郁症都要犯了。
但每当看见崔城在一旁尴尬的场面,我便觉得这也是值得的。
“冷战“往往是最有杀伤力的,在某个叫doctorC的微博心理up主的页面有一条:冷暴力才是最暴力的。
这句话实在是太有道理了,十分的effective,凸显我女王的威严,我至今都关注着这主播的动态。
上面都是些情感失败的人士,上面有一个故事吸引了我:公主与龙。讲述的是一名丑公主与恶龙的故事,但这个故事却没有结尾,我看了看发这个故事的人,估计是个心理阴暗的变态。
他的头像是仿佛是一个黑洞般,要吸食一切,往常看到这么阴暗的头像,我都会跳过去,对于负能量爆棚的人,我向来是躲得远远的。
但今天不一样,那个故事吸引了我。
甚至我自己也不理解,为什么我会对这个故事这么着迷,或许是那个丑公主跟我截然不同,所以让我产生了好奇心;抑或是,我才是那个丑公主,而龙又在哪里呢?
我私聊了她,故事他依旧有所保留;但我跟她说了我与崔城的事,她好像是个很有经历的女人。
“多沟通沟通,最后走到最后的,都是从一开始就能走到最后的。”
这是句废话,她又来了句废话:
“你觉得他,真的是你认为的他么?”
这句话意思很明显,我也一直在自己问自己:他是什么样的人?有过怎样的经历?我真的了解他么?
最后我跟她约在了学校门口的酒吧,以前我跟我哥经常来。
里面依旧是那样混乱,烦躁的音响让我心神不宁,但实际上我在外面也是这个感觉。
“你好呀,姚小姐。”
坐下沙发上冲我招手的便是她,我心领神会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她嘴里叼着根烟,看着我不说话。
“这家酒吧我经常来,这里氛围很好。”她说道,算是寒暄。
“我也是呀,我经常来,这里有的时候就像是我家一样,到处都是熟悉的人。”
“呦呵,没看出来呀。”她一幅高高在上的口气,惹得我很不爽,她递给我一根烟,我摇手拒绝了。
她似笑非笑,给我倒了杯酒。
“戒了,跟你说,抽这个没用。”
在这个场合,这句话居然是我说出来的;实际上我曾经只吸过一口烟,便惹怒了我哥。
“哈哈,没错,说得很对。”她顺手熄灭了烟头,“你知道么,你的眼睛跟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很像,都充满了孤独与空洞。”
“呵呵;那挺好。”我很讨厌跟别人一样。
“你不喜欢喝酒对么?”他问到。
“没错,喝醉了误事。”我感觉轻松了很多,我向来是不会喝酒的。
“哈哈,像你这样优秀的人,事情当然多。”
她终于说出句我听着舒服的话。
“你想知道那个故事的结局么?你要不要猜猜看?”
“嗯......那公主变漂亮后离开了龙?然后去找她的王子。”
她听了哈哈大笑,“你真的很聪明,你觉得你是公主还是龙?”
这问题我根本摸不着头脑。
看我不说话,她又补了一句:
“你觉得你真的喜欢那个人么?”
这话来的很突兀,防不胜防,仿佛一剑刺中了我的心,好狠毒的女人。
“当然,他那么优秀,我很喜欢。”
“你也很优秀呀,你们学校的人大多数都很优秀不是么?”
“但我跟他很适合,各个方面都差不多。”我必须为我喜欢他这个客观的事实做实。
“所以你就想着拥有他,怕他哪天超过去了?”
“我.......”
我想拥有他?没错。
我喜欢他?
她好像很满意似的,对我说道:
“任何因素都可能刺激多巴胺的分泌,让人们误以为那是爱。”
对我说教的人,我最讨厌了。
“对不起,失陪了。麻烦你不要总是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
我愤然离开,但我完全败了。
我的良心控制不住,在不断膨胀,我在家里一个人痛哭起开。
“咋了,宝贝儿,啥事呀这么难过?”
我妈端了碗梨水走进来,她或许被吓着了,我记得长大后从没有在她面前哭过一次。
“没事,真没事。”我摆了摆手。
她过来哄着我,对我说:
“谁也不可能总是考第一,是不是崔城那小子考好了?”
“呜呜呜...”我一下子受不了哭出来,靠在她的怀里,问到:“我是不是特别自以为是呀。”
“傻孩子,那不叫自以为是,那叫自信。”
自信?我宁愿相信这个说法;一直以来,这个词汇给了我不少安慰。
他好似我的软肋,我总是得用绷带一层层地敷衍;我永远接受不了一个比我更光鲜的存在,但更接受不了一个因为比较不过而占有他的我,那是一种更悲惨的失败。
那段时间里,我总感觉我活在一个气泡里,不能呼吸;原本喜悦的空气,此时变得令人作呕。我才明白,我实际上很空虚,世界那么大,没有一片土地是属于我的。
我被它耍了,像个小丑。
实际上我也有拖延症,我也会赖床,再也不想起的那种;谁愿意写作业?学习本来就没意思。我喜欢音乐么?根本就不是,它给我带来优越感。
我根本什么都不喜欢。
我嫉妒所有比我更光鲜亮丽的人,他们或许从里到外都很完美,而我却只有表面。
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哭了很久很久。
日子还是照样过,时间老人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而停止步伐,不然便没有人会轻生自杀。
我跟他的关系一直平平淡淡,有一天晚上在我写完作业的时候,他给我发了条微信。
我好像解脱了,虽然我根本没打算回。
但我心里满满的都是成功的喜悦;我是有魅力,他现在像是一只寻找主人的小猫。
那是条语音,他声音昏昏沉沉的,有气无力而且沙哑;像是一张报废的砂纸还在打磨着硬邦邦的砖头,伴随着酒吧里的哄闹声。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么?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我真的受不了没有你的日子,我太空虚了,我现在真的对什么都打不起兴趣!”
听见他哭哑了的声音,我知道我胜利了,胜利得那么惨烈。
一股苦涩此时涌上我的心头,那一刻我终于感受到他实际上是个很脆弱的人。
破镜重圆么?或许对吧。
我的心彻底的软下来。
那一天在学校的门口,我们两个再次拥抱在一起。
银钩散青辉,星幕落人间。
黑夜里的一切都变得透明;白色的世界里洒进了一缕清凉。
远处的猫猫躲在一旁,应着月色,盯着湖里遨游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