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里就是江湖传言的忘忧酒馆？”
“是啊，老夫人”
她恭敬地回着话
这个老妇人，虽然年老体弱，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坚韧不可屈，与世隔绝的清冷孤傲，仍然称她作姑娘，可见其素养之高，也足以让人尊敬
“可是姑娘，老身不喝酒啊”
掌柜噗嗤一声笑了，微微敛起笑容后，她红袖一挥，火红的光芒乍现，盈满眼帘，凭空出现了一卷长长的卷帘，外圈裱着金黄色的光，上面介绍着忘忧酒馆的一切，以及以故事入酒的种种原因
之前已经给白绪介绍过一回了，身为一个懒人，掌柜的实在是不想动了
片刻后，那老妇人看完了，心情无来由地沉重起来，眼神里的复杂也在几秒之间散漫开来
“老夫人，你愿意吗？”
她柔声问着，像是有一股强大的气息从她身上发源，萦绕在酒馆周围
那老妇人郑重地点点头，咽下一口气，仿佛埋藏在她心底的无数回忆，将在这一瞬间喷涌而出，似来得极快的骤雨前汇集在天空的一层层乌云，将天地之间压得一片深沉
“我和他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老妇人迅速进入了情绪，一种伤感在逐渐酝酿
掌柜的依旧如之前一般，手指迅速拈起，哗哗几下，把月隐燃起，好像有很多人，很多事在记忆中再现，能够掀起一场蓄谋已久的狂风骤雨
“我记得那时候还是十六七岁的光景，我第一次遇见了他……”
老妇人苍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似藏匿了多年的老电影，在这时候放映，那独特的声音里藏着对往事的回忆，就像电影的黑白里隐瞒了数不清的故事
一阵风起，路旁边一棵高大的树摇摇晃晃，绿叶纷纷扬扬飘落地上，覆盖了松散铺在地面的尘埃
他抬头，望了一眼树木，高大，茂盛，枝条相互掩映，地上只有阳光斑驳的丽影，回过头来，看见对面那座细致精美的小楼，木门，木窗敞开着，整个建筑的颜色看上去如此自然，像是天然的树木的颜色
二楼上，一个姑娘凭栏而立，温婉安静，端庄贤惠，风吹起她腰间的玉佩，撞击着发出悦耳的响声
淡淡与他对视一眼，又匆忙收回眼神
“小姐”
“回府吧”
“是”
身边的丫鬟恭敬有礼，但看上去，倒有些许古板，不敢破坏规矩
转过身后，只有飘飘的衣袂翻转在身后，只有楼下的他，依旧伫立
……
“轰隆隆——！”
惊雷如期而至，似是天空被捅了一个大窟窿，塌了下来，紧接着到来的是划破天幕的一道闪电，夺目刺眼
“哗啦啦——！”
雨水倾盆而至，似一场策划已久的话剧，一个一个有顺序的上台，街上行人措手不及，用手捂住头慌乱跑着
他径直跑到小楼的檐下，抖抖身上的雨水，拍了两下
正抬起头，一把素净的雨伞出现在眼前，回头对上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含着笑意
“公子，可需要雨伞？”
声音轻柔，三言两语，简简单单，心里却似开了花，在云端浮起
他愣了愣神，半晌没有反应
“公子？”
“啊？！”
他心虚地应了一声，回过神来，接过她的伞，轻轻道了一句
“多谢姑娘”
撑起伞后，落荒而逃，迈进那张巨大的雨帘里，一点点消散在水雾里，宛如一幅清新的水墨画，简单，朴素，刻入心间
原地，只剩她的莞尔一笑
……
“爹！”
她双目含泪，口齿已含糊不清，抽噎着拉住她父亲的衣袍
“别叫我爹！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长袍一甩，在空中荡了几下，又回到原来的地方，摇摆着
“相爷，您不能这样对小姐啊！”
于归跪在他面前，为她求情
“你闭嘴！”
她父亲猛地一下转身，用食指指着他，雷霆大怒
“你有什么资格说话！我好心好意收你进府做门客，你却拐骗我的女儿！”
“爹！我和于归是真心相爱的！”
“你闭嘴！你是想气死我吗？！”
“相爷，您就成全我和小姐吧！”
“成全？”
他转过身，围绕他走一圈，仔细打量一番
“你也配！”
“就你这么个乡野小人，凭什么娶我的女儿！”
“爹！不许你这样说于归！”
苏丞相把眼神放到她身上，一股心寒迅速蔓延开来
“你居然还护着他！我养了你十多年，都白养了吗？！”
苏落低下头，任凭眼泪一滴一滴源源不断地从泪腺涌出，落出眼眶，浸湿衣裙
苏丞相平了平气，一字一句问道
“我问你，你就一定要嫁给他？”
苏落吸了吸鼻子，揣测着他语气中的强硬，还是选择说
“是”
“请父亲成全！”
五个字从唇间咬着说出，清清楚楚，铿锵坚决，不可改变
苏丞相身子忽然一震，强行压制从全身各处汇集而来的心寒与愤恨，不情愿地闭上眼睛，将眼眶里蓄势已久的滚动的泪珠逼出来，顺着脸庞缓慢地滑动
“好”
他的声线颤抖着，男儿有泪不轻弹，多少年了，他的鼻头已经没这种酸楚了
“今天我就给你个机会”
“我给你两条路，要么你和他断绝一切来往永不相见，要么你和他一起走，离开丞相府，我不再是你爹，你也不再是我女儿”
“爹！”
长长的一声呐喊，声嘶力竭，似乎能听出，此间含着的泪水
他毫无反应，等着她的选择，这背影挺拔，却也无情
就这么静静地过了许久，空气仿佛凝滞了，不再流通，这段时间，度秒如年
“咚——！”
身后传来一阵阵响亮的磕头声，一转身，苏落正一下接一下地对他磕着头
“爹，女儿走了，您要好好保重身体，您常吃的药，我都让她们放到您书房的柜子里了，您记得吃”
“女儿不孝，不能陪在您身边，孝顺您了”
苏落抬起头，额上已多了一团血红，她含着泪水，试着站起来，于归上来扶她，心底已全部被怜惜包裹
“爹，女儿走了！”
他们转身，朝着离开的方向而去，走到门框那儿，苏落停留了片刻，再看一眼这里，她生活了十多年，她的父亲，她的母亲
动了动身子，准备踏出门去
“苏落！”
苏丞相在后面大喊一声，仿佛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在叫喊
“你想清楚了？”
苏落只觉心间有些哽咽，滚动几下喉咙之后，她压住哭腔
“爹，您多保重”
便和于归走出府门
留在苏丞相眼里的，只有最疼爱的女儿和那个乡野小人的背影，他不相信，于归是真心对他的女儿，迟早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不知何时，心底已满是疮痍，是这些天来他没有去看过她让她心生怨恨，还是，她真的长大了
苏丞相“啪”地一声瘫坐在椅子上，吓得那些下人纷纷手忙脚乱，上来扶住他
“相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