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得健康的心脏后,诺言有了更多的自由做许多以前不被允许的事情,例如考到了驾照,例如去学习了帆船,例如替弟弟走出门完成找到一个人并道歉的心愿。
十七岁那年,弟弟诺洋不知何故心血来潮,想要离开这座城市,抛开韩家二少爷的身份,如普通人那般生活一段时间。
那时候的诺洋没有后来那样不愿出门,诺言倒是能理解弟弟偶然间冒出来的心思。当然,这个想法在最初遭到了妈妈的极力反对。
抛开诺洋自身的价值,哪怕有照顾了他十多年的阿姨陪同,韩夫人终究不放心从未感受过光明的儿子独自在外生活。
没有给予儿子健全的身体,身为母亲,就更不可能将心爱的孩子置身她看不到的陌生地界。在她身边,她尚且事事挂怀,去到另一座城市,身为母亲的韩夫人又要如何的日日胆战心惊?
面对儿子可能发生的意外,韩夫人无法劝说自己勇敢。
但后来,在经过了一系列的僵持、劝说、保证后,韩夫人到底点了头,给了二儿子三个月的自由,许他去感受普通人的朝气蓬勃。不过,韩夫人没把儿子送去陌生城市,而是选择了有亲戚居住的地方,淡化了韩家二少爷的身份,只当他是一个一心求学的他乡学子,司机、护士、生活阿姨、保镖各有一人陪同前往,以照顾诺洋的日常起居。
准备好一切,一家人便把诺洋送上了飞往另一座城市的飞机。没有人知道,那时刚发病恢复过来的诺言有多羡慕双胞胎弟弟的短暂自由。
他只是习惯性的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诺洋去的是安南市,在这里安定下来的第三天便去学校安南高中报道。此时,除了司机,只剩下保镖在他身边,护士和阿姨都留在家里做内勤工作。
校长是安南市里为数不多知晓诺洋身份的人,所以,他打算把这位二少爷安排到重点班。一来,重点班的学生都以学习为重,不会出现对诺洋身体上的缺憾指指点点的情况;二来,重点班有良好的学习氛围,恰好让这位金贵的二少爷感受坐在课堂上安静聆听老师讲课时,学生那种求知若渴的心情。
而这些,诺洋都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了。
他之所以会以一个普通学生的身份来到新城市新学校,只是想要亲身感受最最普通的高中生的学习生活,感受他们的活力,不是来专程学习的。重点班固然好,可家里也有妈妈聘请的家教,他个人认为已经足够。所以,他要求去普通班,那种混杂着学习尚可、除了主课还成天惦记各种不需要正经听课的音乐、美术、体育等等课程的班级,这其中,甚至还可能有‘坏学生’存在。
诺洋打听过,重点班在学校里是少数,这样的普通班才是大多数普通学生存在的地方。
既然是本人的决定,并且这位少爷也只是来三个月,校长便也不多做劝说就允了诺洋的要求。
后来,诺洋告诉哥哥,他的出现在普通班里引起了相当大的骚动,许多学生在课间十分都会跑来围观新来的插班生,连自己班的同学也好奇不已,在四周围叽叽喳喳讨论不停,比麻雀还能叫唤,可他却无比的开心与莫名的兴奋着。
对此,没有获得妈妈特许的诺言有些吃味的说:“能不骚动能不好奇能不叽叽喳喳么,一个英俊的瞎子从天上掉下来。”
当时,送诺洋去教室的只有校长一人,保镖被他抬出二少爷的架子赶去和司机一起在停车场等他放学,就连校长,他也是再三确认,确定只会当他是普通学生才稍稍放下心来。
虽然说出来很是矫情,但诺洋确实想尝尝不当少爷是什么感觉。不过,才到中午,原本还因心愿达成而换新开怀的他就后悔了。
午餐时间,同学们都成群结队欢欢喜喜吃饭去了,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新同学还如定海神针一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方才课间十分的热烈讨论转瞬即逝,不约而同地将他遗忘。几个走得稍微迟些的女同学想起他双目失明的事情,聚在教室另一头的角落里嘀咕着要不要去询问新同学是否需要她们帮忙带午饭回来。结果,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几人还是和大家一样,讨论着各自爱豆的话题走了。
教室在那几名女生离开后,陷入了意料之中的沉静里,只偶尔从走廊和楼梯那里传来几声交谈、几声脚步声,无不是对于课间休息的向往。
手机放在车上,诺洋甚至无法联系到谁给他送午饭。
听到这里,诺言的评语是:“活该!”嘚瑟的下场。
可诺洋却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上学第一天就饿肚子,诺洋都不禁自嘲起自己的运气。但就在他认定人生第一次挨饿成定局的时候,宁静的教室里忽而响起一个清脆透亮的声音:“一直坐在这里,是不打算吃午饭么?”
那一刻,诺洋仿佛整个人都亮了起来,甚至能看见光了。先前因为人多,因为脑袋卡壳并且从没有经历过自己操心吃饭问题,诺洋错过了开口群求帮助的机会,而此时出现的女孩,却成了他的希望,“我不知道饭堂在哪儿,又看不见……”他如实交代,对人生第一次的经历由于考虑不周而出现的问题,略感羞涩。
女孩‘哦——’了一声,自言自语似的喃了一句:“忘了你是新来的插班生。”然后不等诺洋开口请求帮助,她便先问了:“你要吃点什么,我可以顺路给你带一份。”
来学校一上午了,女孩是第一个主动找他说‘正经话’的人,更是将他视作‘正常人’的第一人。对她伸出的援手,诺洋报以感激,深深的笑意连他空洞的双眼也填满,“我不知道怎么算,但在家我都是吃三碗饭,饭前会喝碗汤,菜的话三荤两素就可以了。”
不知为何,虽然素不相识,但女孩让诺洋感受到了不同于家人,却仍令他舒心的亲切,这才让他毫不保留的说出要求。
“那你等着啊,大约需要二十分钟。”
诺洋乖乖点头,两只顺风耳不自觉间竖起来,听女孩走过已经空无一人的走廊时传回的脚步声,和同班同学都不一样,自有一份独一不二的自由和潇洒,宛如振翅高空的猎鹰。
她是个挺守时的女孩,至少诺洋这么觉得,因为他在心里默数到1301的时候,她回到了教室,把午饭在他的课桌上展开,一次性的外卖筷子掰好了再放进他手里,并拉着他的手确认汤、饭、菜的位置。
看得出来,女孩也是第一次给一个盲人带外卖。
第一次吃学校里的大锅饭,诺洋有莫大的不适应,每吃一口都觉得难以下咽,简直折磨。坐在一旁的女孩可不是瞎子,见他一副吞毒药的表情,便适时提醒:“给我速度点把你的一份吃完,待会儿我还得扔餐盒。别指望把饭菜也扔了,浪费粮食可耻!”
女孩连诺洋脑中的臆想也给否定了,像监工一样在旁监督,并不时催促几句:‘快点快点,午饭时间要不够了!’于是乎,吃饭从来都是细嚼慢咽的韩二少爷奇迹般在十七分钟之内解决了人生第一次在学校的午饭。若不是眼睛看不见,他估计这一顿其实花不了十七分钟这么久。可是,随即发现的事情更叫他昏厥。
催促诺洋风卷残云般解决午饭后,女孩才慢条斯理地继续享用自己餐盒里的那一份午餐,并在诺洋的错愕下给自己的行为进行‘粉饰’,“日行一善替你节约宝贵的时间,你该感谢我的无私奉献、舍己利人。”
是该感谢,感谢她差点害他被不习惯的粗糙米饭噎死!
女孩在午休结束前半小时就走了,因为不是一个班级,她不想被有可能提前回来的同学看到而传闲话。走之前,她还告诉诺洋,普通班的学生很好相处,多主动和大家说话沟通,时刻保持微笑,消除相互间的距离感,就更容易获得大家的认可和接受,和同学们打成一片的快乐自然自己上门啦。
一旦熟识起来,谁还好奇你是英俊的瞎子啊。
颇有道理的话说得诺洋频频点头。
诺洋问女孩叫什么,女孩却如何也不肯说,只说:我知道你叫韩城诺洋就好啦。
陆续有同学进教室了,想起女孩走之前的话,诺洋鼓起莫大勇气,和一个正朝自己所处方位走过来的同学友善问好:“嗨,中午好。”
天知道诺洋说话的时候心跳有多快,好在他没有脸红的习惯,不然肯定出洋相了。但是,更让他心慌的是,对方被他这莫名其妙的问好搞得更一头雾水怎么办?对方不回应他岂不是显得更奇怪?
不过数字的问好,诺洋心中却忐忑不已。
“中午好,没见你在我之前进来,是午休都没出去吗?”
是个男孩。从他的语调判断,诺洋听得出他现下心情挺好,便也回给他一个更灿烂的笑容,“嗯,因为还不熟悉,不敢乱跑。”
男孩为人也很爽快,“没事儿!课间和午休我和哥几个带你四处走走,先熟悉我们这层的布局,然后是整栋教学楼,还有操场球馆很多地方。时间多的是,会让你一步步了解学校情况的!”
诺洋正准备开口道谢,一个女孩却抢先一步,“韩城诺洋,千万别上郑球饭的当!整个年级都知道他脑袋只装两件事:吃饭、篮球!所谓的‘了解学校情况’就是带你去体育馆坐替补席,听他他们篮球队打球。想要熟悉学校,我带你去就行了,保证让你感受到学校有多大。”
身材高大结实的郑同学被这么一说,不甘示弱,立马向对方杀了个‘回马枪’,“许花花,就你这点小算盘还想瞒谁呐?还你带就行,真大言不惭。诺洋,你可一万个不能跟她去,她这花痴一准把你拉到她们‘花痴协会’显摆自己班上来了个大帅哥,然后,那群花痴流出来的口水能把你淹在那儿,游都游不回来。”
纤细可人的许花花同学被郑同学一顿气得,晚饭估计都不用吃了。只见她跨一步上前,昂首、挺胸、蔑视,“你以为谁都是你啊,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没水准,神经组织呈单直线向下状态,天灵盖下面除了渣就剩水,蛔虫都养不活!”
本以为说到这份上,郑同学该深受打击、无力反抗了,但拥有丰富实战经验的他可不会轻易败下阵来,“你好,你样样都好——先天基因排列错乱,后天发育不良赶上补sanlu助营养,吃辣椒酱摊上苏丹红培育出一肚子精纯的坏水,自以为小脑袋瓜里尽是精华,其实除了会污染空气的一氧化碳外就空空如也!”
坐在座位上的诺洋被两人一番旁若无人的交流搞得有些尴尬,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有些僵硬。这时,另外几个和他们一起回到教室的同学悄悄溜到他旁边,笑道:“韩城诺洋,别介意,他们俩几乎每天都要吵上一回,上辈子结的怨,这辈子了呢。”
头稍稍偏向有人的左边,诺洋听见了说话的女同学介绍:“我叫李一,身后几个分别是方涵、陈晓丹、陈旭。郑球饭坐你后边,你前面的是李莉,左右两边分别是张超和方舟,许花花在你斜右前方,我在你左边的左边。我们班一共62个人,你会慢慢认识的。”
此时此刻,诺洋能回馈的只有真挚的微笑,“谢谢。”
他同样听到了几个女同学的笑声。
看来,中午那女孩的话真是正确非常,这个教室里的学生很好相处,只要主动迈出第一步,大家都会看到。有这些收获,她居功至伟,同时让他三个月的校园生活有了个不错的开始,连郑球饭和许花花一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才停下的拌嘴,他都觉得是生机勃勃的象征。
下午第一节是外语口语课。郑球饭在老师来之前告诉诺洋,全班几十号人前所未有的统一对口语课有莫名的紧张感,因为和外教的每一句话都得用外语,而他们,全部初学者水平。
上课时,外教老师一如既往的纯正伦敦腔,对于学生们默哀式的低头习以为常。老师在进门之初就发现一张夺目的新面孔,但她没有叫他做自我介绍,因为这个教室的学生没一个能听懂她说的话,并且每次用英语说话就好似集体失声不会说话了一般,太难教了。所以,当她按照课程流程丢出一个问题,在不报任何希望能听到回答时,新面孔用和她如出一辙的腔调流利回答时,她震惊了,第一直觉是这孩子进错了教室!
同时,班上另外六十二名同学惊诧地从默哀中抬头,瞻仰神仙似的看向诺洋。
外教跟着问了几个刁钻的问题,诺洋依旧对答如流,令她有如发现新大陆一般欣喜不已,立刻和诺洋聊了起来。期间,诺洋还说起了自己先天失明的事情,使得外教当堂泪光闪烁,直呼上帝不公。
两人的对话在教室里没有第三人能完全听懂,同学们除了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满含崇拜的盯着诺洋看之外,没有第二种表情。直到下课,外教依依不舍告别诺洋后,同学们才炸开锅似的挤到诺洋身边膜拜他的真人不露相,顺便衷心表达自己绵绵不绝的敬佩之情和一发不可收拾的崇敬之意。
诺洋用一节外教课,由新来的插班生成为了大家的英雄。
学校是五点钟放晚学,这时候,诺洋获得了与中午有天壤之别的待遇:大家都争相送他回家。
心领了同学们的好意,诺洋婉拒了大家一起送他的提议:“很感谢大家的好意,但真的不用了,家里待会儿会有人来接。而且我住的比较远,你们送了我再回家就太晚了。”
“没事儿,有地铁呢,哪儿都不远。”同学们热情不熄。
“但家里还有病人,很抱歉,他一直不太愿意把自己虚弱的一面让去家里的客人看到。”
只要能打消同学们送他的念头,胡诌便胡诌吧,反正和真实家庭情况相去不远。当然,抬出‘病人’的效果还是挺理想的,一班的热血少年少女考虑再三后,终于放弃了送诺洋回家的想法,却同时一再表示明天中午要浩浩荡荡一群人陪他参观学校。
参观学校的提议,诺洋想都没想就点头应下了。
用了个小谎言把热心肠的同学们劝回家,诺洋扶着课桌站起来活动手脚松泛筋骨时,不苟言笑的保镖才从后门进入教室,“二少爷,您没事吧?”
“嗯,我很好,别担心。”诺洋留下也不是为了等他,“你先到车上等着吧,一个小时后没见我的话再进来接我。”
不知为何,今天,他想赌一赌。
保镖有些迟疑,诺洋再给他一粒定心丸,“我就想单独待会儿,这是学校,没人知道我是韩家二少爷,没事的。”
“那好吧,一小时后我再来。”这位的意思保镖不好违背,可家里还有更重要的人物,“夫人那——”
差点忘了,妈妈会查岗,万一这时段打个电话过来他没接到……“就说我在教室和新同学们聊天联络感情,晚点再打来。”
有指示就好办多了,保镖至少在回答韩夫人问话时有个纲领,不至于编瞎话被那位宠儿上天的妈妈拆穿。
诺洋坐回椅子上,怀揣着期待又忐忑的心情开始有节奏的默数,当数字由最初的1变成1800并继续向前的时候,忐忑逐渐占领高地,原本优势明显的喜悦期待一步步走向失落,昂扬的头颅一点点往下耷。
怎么还会从这里经过呢,不管目的地是哪儿,这都不是唯一的路径,哪怕在步数上有所增减,都可以避开这间教室。
一下一下往上增加的数字使得诺洋的挫败感越发深重,后来索性放弃数数,推想各种有可能的答案。
她只是看见一个新来的瞎子在新环境里无所适从,才会在中午的时候伸出援手拉一把吧,仅仅是因为身为人类最基本的善意表达。
“放学快一个小时了,你怎么还在这!”
女孩的惊呼唤回了神游太空的诺洋,更唤回了他耀眼的笑颜和理直气壮的瞎话:“你知道的,我一个人哪儿也去不了。”
诺洋肯定女孩对自己的话一句产生高度怀疑,但他不怕,他说的是事实,用测谎仪也测不出假来。
而女孩,第一次见到都快回不了家了还笑得这么开心的人,难道眼睛看不见的人真的比较单纯?那她宁愿相信疯子比较单纯的说法。
“你同学呢?不是传说他们崇拜死你了么,怎么没见谁留下来送你?值日生也跑了吗?”
女孩有些不高兴,好在还记得进教室扶诺洋。单凭这点,诺洋觉得哪怕被妈妈抱怨没有第一时间接电话也值得了。
心中窃喜于女孩的质问,诺洋发觉自己很有乱说的天分,“一时高兴,我把自己是瞎子的事情给忘了。”
“还真是一教室都傻子!”女孩虽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清澈得教诺洋都能看见,“往前三步是楼梯,小心点。以后想自己出来走走呢记住,后门出来左转是楼道口,然后向前迈五步是楼梯,右边围栏的扶手跨两步就摸到了。笔直走十步过楼道口是六班前门。如果出前门的话,以你的身高和手臂长度来说,随便斜伸个手就摸到四班后门了。”
他没郑球饭一百九十二公分的海拔,但凭女孩号称‘雷达扫描’的双眼目测,一八零的身高诺洋是有的,不然好歹一六二的她在他身边扶着仍显‘渺小’。
“嗯!”诺洋高兴地应下,心里头觉得‘有她在,什么事都会变得美好起来’的幼苗在发芽,隐约让人有‘她强大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觉悟,她就像本活生生的《辞海》或《百科全书》。
“对了,很想问你,神经组织为什么会呈单直线向下状态?”诺洋知道这是说人不好的话,可真的非常好奇隐喻部分。
女孩‘噗嗤’笑出声来,听起来很开心的样子给诺洋释疑加解说,“这俩活宝真是没一天消停。所谓‘神经组织呈单直线向下状态’是取笑郑球饭的本名郑直,‘天灵盖下面除了渣就剩水’是说他半生熟还傻得单纯,因为郑直经常摆出老大哥的姿态去背锅。花花是郑直报复华华给改的,顾名思义,那丫头自恋又花痴,面对帅哥完全没有抵抗力,不过心肠很好,人缘一级棒呢!”
连吵架内容都懂得,诺洋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你连他们吵什么都知道?”细想中午那两人的不快,他甚至能把他俩吹胡子瞪眼的表情勾勒出来呢,“如你所说,他们俩该非常讨厌对方吧。”
“准确地说,他俩是打娘胎就相识的青梅竹马的欢喜冤家,后天因为N年前一件鸡毛蒜皮的事情导致八字彻底不对盘。再加上一个热情爽朗、一个天真爱幻想……反正,吵吵也好,一个吵成了学校的篮球健将,一个吵成了学校舞蹈队队长,都很好。”不仅女孩这么认为,很多人都这么认为。
根据她的叙述,诺洋能在心中大致编排出那两个人的故事走向。一般来说,按着吵架频率如此之高计算,不出三年,他们会吵得谁也离不开谁,因为习惯一旦养成,会在某一天迸发出它无可阻挡的力量,为那个戒不掉的瘾冲锋陷阵、披荆斩棘。
他也希望着有朝一日,能养成这样一个可怕的习惯。
诺洋正美美的给自己作打算呢,搀扶着他的女孩却停下了脚步,不待他问便先开口:“接你的家人来了。”
女孩的肯定来源于神情肃穆,体型强壮的男人在二十米开外的地方,以她为重点目标,向四周散发着带有深深戒备的冷冽气息,好似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落了个人人得而诛之的下场。
看得她好不舒服。
接着,她收回了搀扶身边人的手,隐隐有些不安地说:“我先回去了,拜。”
说完,女孩不由分说的往回跑,天晓得,再待下去哪怕0.1秒会不会直接被那黑脸男人撕了!他周身散出的危险信号,不禁要她全身哆嗦、冷汗直冒,太吓人了,以后再见着,绝对要退避三舍才可保平安。
面对女孩的慌张逃离,诺洋对向他迎面走来的人表现出了五分的不悦,说话也不似之前平和,“你吓着她了。”
有些苛责的姿态,诺洋控制不了自己那没由来在乎她的情绪,更害怕把她吓跑。
保镖没有回话,相较于看不见的二少爷,他看那个女孩虽没有恶意,但多少存在了一些探究:他无法理解的是,女孩给他的感觉,竟然与他这样的人有些许相似。他想更确定一些的,可惜那孩子反应神速,跑了。
轻手轻脚地扶引下,诺洋感受到了保镖的歉意,脸色和情绪便也有所缓和,略带迟疑地问道:“她——什么样?”
保镖显然没有料到诺洋会问这么一句,先是怔了一下,接着才回忆起刚才那匆匆一面,缓缓道出那一眼所见:
“她——差不多到少爷的肩膀,穿着校服,挺瘦小。长头发,染了色,分不太清什么颜色,扎着马尾,看起来还是很蓬松的样子。肤色苍白,类似……类似——”犹豫了一下,见诺洋很认真听着,保镖才有接下去,“类似大少爷的那种白,不过,精神头很不错。眼睛不算大但很亮,这让她看起来很阳光。下巴很尖,脸非常小,整个人感觉很像——”
保镖的停顿有点长,长到诺洋没有注意到他的未尽之言。
而此时,诺洋凭借想象在脑海中拼贴出一张他无缘得见的脸孔。随着模样一点点清晰,他笑得更加纯粹。自然,他没有错过那句‘类似大少爷的那种白’。即使对颜色无甚概念,他依然理解身体虚弱的大哥肤色如何不佳。类似,说明她身体不如想象中健康。他记起午间用餐,自己狼吞虎咽也要近二十分钟才解决饭菜,她细嚼慢咽十来分钟吃完。可见,她的午餐至多凑合他塞牙缝。
这层认知才是诺洋没有注意到保镖未尽之言的主因,一直到深夜被护士敦促该睡觉了,他仍在思考如何弄清楚女孩的事情。此前,韩夫人的电话打来时,他也心不在焉地敷衍过去,不管什么都点头说好,意外顺从得让韩夫人心情大好,不多久便结束了短暂但愉快的通话。
一生没有进学校教室上过一堂课的诺言何其羡慕弟弟那三个月的校园生活。没有韩家二少爷的身份依托,他收获了另一种方式的快乐与知足,生活中开始有振奋人心的期待,哪怕只是希望新的一天早些来临,他好早些去学校。
三个月看似短暂,实则是弟弟珍藏的永恒。从来只是摸出物体形状,不曾见过任何物品的实貌,甚至水的清澈透明也无法了解和感受的弟弟,在离开韩家大院的三个月里,出乎意料的看到了光的辉煌,看到了缤纷的色彩和幸福的笑脸。
“诺言,你知道吗,在那里,我从未觉得自己是个毫无用处的瞎子。”诺洋和哥哥讲述三个月的学校生活时是无与伦比的兴奋,“我可以教同学们口语、教数学题、教钢琴!有体育比赛,我还能坐在场边为我们班加油。郑直真的很有篮球天赋,带领球队赢得了很多荣誉。”
令他最兴奋的不是这些吧。就算弟弟不说,诺言又怎猜不到,那三个月的阳光来自那个诺洋始终不肯透露姓名的女孩。
双胞胎弟弟把哥哥撇下,独自去了另一座城市生活三个月,作哥哥的诺言自是有些怨言,但终归是最亲的弟弟,还是会常常互通电话关心彼此生活。诺言闹别扭,诺洋可没有,照样开开心心和诺言分享学校里的趣事,以及费心制造的博取她‘同情’的状况。
诺洋走后半年,诺言给弟弟收拾房间时,在书桌的抽屉里,发现一个精致的檀木圆形小盒被基本厚实的书籍压在最下边,安静的躺在没有光线的角落,意外荒凉。
动作轻柔地取出盒子置于一尘不染的桌面上,一旁的相框里,是春节时一家六口穿上唐装拍的全家福,每张面孔都洋溢着无尽的幸福快乐,足以教许多人看了都倾羡不已。
上午清透的阳光穿过窗棂,轻轻落在地上、桌上、檀木盒子上、诺言身上,温柔缱绻,以至于深褐色的檀木盒子都仿佛有了动人的微光。
诺言释怀地笑了,伸手打开盒盖,盒子里,一条链子静静的睡在黄色锦缎上,似有千言万语却始终难以宣之于口。他不解,须臾才拿着链坠放在手掌上前后端详。
都是铂金材质,算不得名贵佳品。
链坠心形的表面非常光滑,没有一道划痕。普通且没有特色的饰品被保护得如此细致,足见诺洋对它的重视。坠子可以打开,一分为二的‘心’,左边‘心’里诺言看到了一张照片,遗憾的是,除了能大约分辨出是个长发女孩之外,相貌已完全模糊。由相片上残留的痕迹判断,它应该有过泡在水里的经历。
是那个人吧。
才冒出这个结论,心脏便没由来一阵抽痛,使得诺言的五官都几近扭曲,撑在桌面的手臂甚至因对疼痛的抵抗而现出青筋,捂住心口的手阻止不了那巨大的悔恨翻江倒海席卷而来。
无可奈何地苦笑,诺言一字一句吃力地说道:“笨蛋,现在才来后悔,有什么用呢,过去了这么久……”
果然,即使是双胞胎弟弟的心脏也不能放松‘管教’,不然一直任性表达自身想法的话,会让妈妈和大家担心,“好了,别闹了,我已经派人找她去了。到时,我会亲自去替你道歉。”
收到保证,心脏的疼痛得到缓解,继而一点点消失,诺言收回撑在桌面上的手,往靠背一倒,长长叹息。
闭上双眼,感受宛如大难不死后迎来的平静,诺言一不小心,一滴不为第二人所见的眼泪便固执地从眼角跌落到另一个世界,完成短暂一生的旅程。
“白痴!”
脱口而出的话有些责备,更多是心疼,声音有浅浅的沙哑和貌似几不可查的颤抖。
照进房间的光亮还没有明显的角度改变,偶尔几声悦耳的鸟鸣从窗外茂盛的枝叶间传来,成为晴朗天气的佐证。几缕清风经过,顽皮地带动薄纱帘布舞动,似有赶走皮椅里,那积蓄在一副躯体内全部叹息的大志向。
不喜欢喝茶,却无怨无悔地在每天上午陪他在院子里泡茶解闷的弟弟,不在了。
那之后,他再也不去院子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