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你对深情难舍难了,
历历在目是咱共度良宵。
已不见你的暮暮与朝朝,
你我何时才能再度拥抱。
爱一个人如何厮守到老,
我却狠心拒你千里昭昭。
思念的痛苦哪能受得了,
为何你还来撩动我心跳。
我到底是怎么了?
今夜应该让你应该眀瞭!
一个身影改变了贾妮在这个小院悲惨的生活,就像乌云突然撩起一声闷雷,震惊了远方的游子。“一条河流完全壅障,水就流得更猖狂;一个闷炉丝毫不通气,火就着得更旺;密不告人的愁烦,也正是同样的情况。”压在贾妮心底许久的积欲“嗵”的一声冒了出来,她感到欲火不能自拔,思绪越发越烈,丢了魂似的寝食不安、缠绵悱恻。她本来就是一个不甘忍受屈辱的女人,像这样日日受尽折磨、行尸走肉般的活着,不是她一天能够忍受的。她怀疑自己怎么会和二麻子同床共枕了一年之久,魏志铭的孩子和魏志铭可怜巴巴的一句话,却能让她堕入自己连想都不敢想的生活,自从桥上离开魏志铭那天,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为什么如今会突然出现!然而却连个招呼也不打,他好像是在逃,逃避我和孩子。他是那种无情的人么?既然无情又为何而来!还会来么?不!我已经等不及了,我要去找他!我不是他的妻子,我不苛求他能再要我,因为我自己都感觉到自己已经污浊不堪,倍感恶心。但孩子却是他的骨肉,他是那么的小,那么的天真无邪,那么的纯洁懵懂,水汪汪的眼睛看到的应该是他的亲身父亲而不是这腌臜泼才。
戊辰年,三千繁华,弹指刹那,十一月二日,也就是冬至那天,筹措了一天的贾妮正等着夜幕降临,时钟敲响了八点又九点,二麻子在外喝酒仍未回来,小知书像往常一样已经早早入睡,家里静悄悄的,她把包袱内的东西减了又减,只剩下孩子需用的两袋奶粉、一个奶瓶奶嘴、小小拨浪鼓和几件小衣服,犹豫了片刻,最后又把那本破旧的《…葬礼》塞了进去。
直到十点的钟声敲响的时候,贾妮确信二麻子肯定像往日一样喝多不会来了,于是轻轻抱起小知书背着包袱熄了灯就准备离开,刚来到庭院,二麻子就踹开大门带着酒气摇摇晃晃进来了,贾妮一声叫苦:冤家!我的命怎么这么背!每次关键时刻他都会突然冒出来,现今如何是好!
院子里黑窟窿东的,二麻子瞅见贾妮立马打了个冷颤,没有细打量提手就把她推到一边去了:“他妈的!滚开!连个灯都不开!你杵在这儿干什么呢?想装鬼吓死人啊!他妈的!今天外面真冷,快给我倒杯热茶来!冻,冻死我了!”
贾妮抱着孩子又背着包袱,加上二麻子下手太重,没站稳一个踉跄撞到厨房的门扇上,一只手抓住门扇挣扎着爬将起来,手和脸都被划破了,火辣辣的灼痛。她忍着气,等二麻子进屋打开灯一屁股瘫倒沙发上,摆了个姿势正等着贾妮端热茶来。贾妮一咬牙,甩头朝大门外跑去!来到街上果真如二麻子所说,北风怒吼着吹着号角,犹如从海盗船上射来的冷箭,透过她单薄的外衣直入髓骨。她斗了一下肩,看了看怀里的孩子也直蹭脑袋瓜,此时即便冻死也不能再回去穿衣服了,她脱下外套把孩子又包裹一边,迎着强劲的北风撒腿奔跑而去。没出多远就传来了二麻子的嚎叫,她感到十分的恐惧,但也庆幸终于跑了出来,逃离了那个充满噩梦的天堂。她怕二麻子真的会追上来!如果被逮住,这辈子就算交代了,别说将会受尽什么样的折磨了,就是以后想都别想有机会再出的来!
她岔开大道,溜进布满沟壑的农田,磕磕绊绊不知跌倒多少次,二麻子嚎叫声就在身后或近或远,她不敢有半点的怠慢,背上的包袱慢慢变得像块石头,原本冻的发抖现在一身是汗,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再也听不见二麻子的声音,才敢停下来四处张望打探去路,荒郊野外!厉风在凹面的夜晚咆哮,口中的哈气随风即逝,天漆黑黑一片,看不见一丝标识物,就连方向都不敢确认了,贾妮感觉到自己迷路了,这条路只有魏志铭带她走过一次,下着雨,自己还睡了半路!那现在怎么办啊?虽然失去了二麻子的威胁,但也不敢在此逗留,她不是害怕会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害怕的是撞见大活人,在这个时候活人比鬼还可怕。
杜鹃啼血猿哀鸣。
寒风料峭,她身上的热汗正变作刀子在一寸寸刮戈她的肌肤,疲惫的身体开始颤栗,牙齿哆嗦。她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向前挪动,突然!左脚感到踩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紧接着“咔”的一声,脚背一阵剧痛让她跌倒在地,目闪银光,鬓角青筋暴露,一阵眩晕昏厥过去……
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喷紫雾。
在瞬间的休克中,贾妮看到了魏志铭,他揽着她和孩子步入霞光煌煌的殿堂,让她感受到了最美好的未来,惠风和畅、如花似锦、并蒂芙蓉、长乐未央……正喜趣撒闹享天伦之乐之时,晃然间跳出两只恶煞抢走他们的小襁褓,然后飘然离去,他们俩拼命的追啊追,怎么也追不上,却能清晰的听见孩子的哭喊声,她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痛苦,痛的她苏醒了过来。北风仍在怒吼!躺在她一旁孩子“哇哇”哭闹着,宝被敞开了,小手和半个脑袋在外袒露着,她着起身子忙把他重新裹好,哭声这才渐渐停息。
她本欲起身,发现自己的左脚原来被夹子夹住了,已经动弹不得,那是用来专门捕捉黄鼠狼用的夹子,当然有时候也会逮住个把儿倒霉的野兔。夹子是用钢铁铸的,附有四根强劲的纯钢拉簧,夸张的鳄鱼唇齿造型,加上极其巧妙而敏感的机关设计,在捕获界中算是最有杀伤力、最残忍的工具了。贾妮感觉自己的脚骨这下可能被夹断了,剧痛难忍!脚趾已经渐渐麻木而失去知觉,她挣扎着坐起来试着用双手掰开它,堪比拔丁抽楔,钢牙紧紧咬住而纹丝不动,幸好脚上穿的鞋比较厚一点!她咬紧牙关,生拉硬拽最终把那铁家伙连鞋一起脱掉了,脚面开始流血了,她把另一只脚上的袜子拽下来,两只袜子拧在一起将脚缠住。
经过一阵的折腾后爬将起来,此时脸上的汗水和泪水已经凝结在一块了,左脚已经穿不进鞋子,光溜着根本不敢触地,颤抖着往前挪动了两步来到一个壑沟里,把孩子搂在怀里就地斜卧在那儿,沟壕还能挡住一点风,靠在那儿她感觉舒适多了!舒适的都想马上闭眼睡着,她喜欢梦里的世界,渴望把眼合上就有人拎起她的手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她还会看到那个宫殿,还会看到想看的一切……突然一只白色的野兔从她身上跳跃而过,随之消失在黑夜中,她揉了下眼睛,满脸的沮丧,原来生命却像早上的露水那样脆弱,等不到太阳升起就会烟消云散:难道自己真的要死在这儿!可怜的孩子怎么办?看他在怀里睡的真乖啊!她不能死在这儿,至少不能让孩子死在这儿!她再次挣扎的爬起来!此时整个身子就像卸了八块钉在地上,每一寸的活动都是一种折磨,她挑战着顽强的生命,左脚后根着地,步履维艰的往前一步步移去。
时间、生命与行程看似成正比的三条线,当时间和生命还没有停止的时候,行程却停了下来。
翻越一个堤坝后,她确认挡在她面前的就是那条熟悉的光府河,也是到达魏志铭家的必经之河,穿过它就到家了,可她望不到河上面桥,黑夜漆漆,左右顾盼,四周瞭望,河流从南到北黑里来暗里去,不知道自己是走过了头,还是那桥就在前方,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和体力去验证这一切了,索性又往前走了几步。河边有块半椭圆的石头,那是夏天留下的钓鱼台,石头旁边有被人踏出的白色小道,弯弯曲曲像条小蛇蜿蜒在河边。她顺着小道来到水边,天已入冬,河水已搁浅,隔岸望去仅一衣带水之遥,夜色中的水面风橘波诡,神秘的黑色中泛着银光,透露着蛊惑。那是深邃天空的另一种蓝黑色,那涟漪上面有时候掠过左右相反的鸟——虚妄空幻的飞翔。
她半蹲着将左脚探入水中,水并没有想象她的那么凉,反而像母亲的怀抱温暖而柔和,河水透过棉袜舔舐着她的伤口,吞噬着她的肉体,麻醉着她的灵魂,释放出欲罢不能的亲和力,指使她的另一只脚也跟着侵入水中,然后直起身子小心翼翼一步步往河中心淌去,河水渐渐淹没她的小腿、膝盖。她把孩子轻轻托高,然后水过腰、胸口直到脖子,整个身子泡在了水中,双脚深入了淤泥里,水波打湿了她的脸和头发,浪花钻进嘴和鼻孔里,生命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了,命掌握在运手里。她停了下来,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前面河水到底有多深,会不会超过她的头并会把孩子淹没在水里,转头望去,她已身在河的中央,风顺河走,河中心的风要比岸上的强出好多,没有怒吼声,只有强劲的速度。此时孩子已经举过头顶,手开始抽筋抖动了,万一失手将百身何赎,后果无法想象。
四顾夜茫茫,寒风摇枯草。
贾妮试着再次一拼,脚在淤泥里探索,她感到很庆幸,右脚踩到高一点的位置,脖子随之露出水面,满以为自己已经离开河中心,往前全是上坡,河水会越来越浅,愚不知河床并不像锅底一样平顺,向前走了没两步,左脚突然一个滑空,瞬间把她卷入了水中,整个头皮不见了踪影,水面上只露出举着的双手,那两只手死死抓住孩子,她在水中拼命的挣扎,晃动!顾不得断骨的脚伤所带来的剧痛,双脚竭尽全力的够攀踩踏任何有利的支点,长达半分钟之后,终于让她踩到一个圆圆滑滑的,像是石头坚硬的东西,脑袋昂出水面,不知喝进多少水,水从鼻孔里往外喷,眼眶红肿而发烫。她昂着脸立在那儿再也不敢动了,她害怕极了,死亡靠的那么近,它是那么的不堪预测,她能接受在绝望中而熄,却不能面对在危险中而灭。寒风掠过她湿透了的脑袋和手臂,冷到了极限,就像用针挑断了她的每根神经,神经开始错乱,此时身上的每个关节、每一寸理智、每一片肌肤、每一条神经甚至到每一根头发都散裂开来,就像打碎的陶瓷瓶子无论如何也连接不起来,然而她却只能举着孩子,像座雕像一样支撑在那儿,穷途之泪凝成了冰花,死亡就在边缘狰狞不休!
忽然她惊奇的发现到自己的身子在慢慢移动,使她运动的是脚下的那块石头,它正神奇的驮着她向岸跑,脖子渐渐再次露出水面,她惊喜、惊恐、激动万分,老天爷让她再次看到了曙光,孩子终于有得救了!
其实她脚下踩得并不是什么石头,而是一只硕大的老龟,当时老龟正在河底熟睡,贾妮挣扎中无意踩到了它,惊慌中以为是什么大怪物来袭击它,赶紧把头和爪子缩进龟壳里静观其变,谁料贾妮踩到上面不再动了,无奈之下,老龟只好爬两步试着能否脱身,就这样老龟驮着贾妮在淤泥里往前爬了不足两米之后停了下来。
此时水面已经在贾妮腋下,她举着孩子的手可以从头顶放下来了,手臂已经僵住,酸痛难忍,她从龟背上迈下来,缓缓的走向岸边,泡湿的身子无法抵御刺骨寒风,她将就着把身子降低躲在水里,先是蹲着、跪着,最后爬着来到岸边,她够着手把孩子放在岸边枯草里,自己再也爬不起来了,因为她已经没有力气,彻底的垮掉了,也再也承受不了外来的伤害。泪水将视线掩埋,悲痛在瞬间升华,幻觉滋生,襁褓中的娃儿泛着佛光,在咯咯趣唱。她嘴角画出笑意,身子慢慢滑向河心,河水再次没过她的头顶,水是那么的美好啊!晃晃亮亮、柔柔凄凄,妈妈面带慈祥微笑在里面伸出双臂,心疼的把她那孤独矜寡的女儿揽入怀抱,贾妮靠在母亲胸襟上譬如飞鸟依人,自加怜爱。河水已经没过手臂,贾妮开始昏昏欲睡、神志不清,脑子里渐渐一片空白,百念皆灰,已没有了爱也没有了恨。浪花荡起清弦,弹奏着催眠曲,灵魂在临出窍前慢慢地清洗着尘世间染就的浊污……就当她只剩下一双手还未洗的时候,另一双大手,长满老茧的大手把她的肉体和灵魂一起从水里拽了上来。
此人姓李,但见他白发苍颜、鸡胸龟背。手持皮革牧羊鞭,振臂一挥声霹雳;身披蓝布棉大氅,鹑衣百结真补丁。虱处裈中,履穿踵决,地地道道的一个庄稼汉子穷老头。不错!他就是和贾妮一起放羊的那个老头,就因当晚多用了一点酒醉倒在桥洞里睡着了,一觉到半夜,要不是天冷把他冻醒准会捱到天亮再起身,当绕过桥头准备回家时,通过河水面反光远远看见有人举着东西过河,他原以为自己老眼昏花,怎么可能有人在这个风刀霜剑的鬼天气里放着桥不走却淌水过河,他揣着好奇之心来到河边,于是天机巧合救了贾妮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