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有了光,然后有了影。电影是一种能够将光影关系玩弄得最出神入化的现代发明。”
中国电影诞生于1905年,而街头电影是当时农村最流行的娱乐方式,十里八村只有一台放映机,虽然电影只局限于晚上放映,一晚也能放上两部或三部电影。当有“探子”说某某村今晚有电影放,消息会骤然传开,大家常常会为了一场电影而跑上是几里路甚至几十里路,他们不会理会上映什么名字或什么类型的看过或着没有看过的电影。他们就会带上小凳子,大人领着小孩,姐姐带着弟弟,小青年约着心上人,老头搀着老太太,浩浩荡荡地奔向该村。当然放电影的工作者也不是那么不知趣,即便目的是完成政府下达的专门放一些宣传片或科教片的任务,到最后也要放一两场大家喜爱的剧情片,才不枉群众对电影的一片痴情。
胡卞村很荣幸的自己拥有一台放映机,负责放映的是位精瘦的小伙子,年龄二十八九,已经有两个女儿,脾气温和,爱好喝酒,时常喝的半醉半醒,但从不闹事,工作认真精炼,接交朋友甚广,他就是上面所说的胡巴友。胡巴友爱放映这份工作,他喜欢黑影中两个影盘缓缓转动的样子,他喜欢胶片通过镜头飒飒的声音,他喜欢那道五彩缤纷放射的光芒,他更喜欢的是能给大家带来无限的欢乐。
当胡添提着一斤猪头肉和两瓶兰陵大曲找到巴友时,不用明说巴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对卞尚星谈不上喜欢和厌恶,电影是放给大家看的,有人愿意出片酬,他很乐意为大家出这个力。下午就骑上他的“金鹿牌”破大轮自行车,赶往镇影剧院。那里的工作人员和他很熟,对他很客气,所有的片子都随他挑。当时有部电影吸引了他,那就是刚刚上映的《红高粱》,那部电影受到的很高评价:“那是中国新时期电影创作的新篇章,中国电影走向世界的新开始;犹如一声霹雳,惊醒了西方人对中国电影所期待的藐视与迷茫”。然而镇上也正在热映此片,巴友只能得到的是剪切版的《红高粱》,虽然如此巴友像得了宝贝一样兴奋不已,又随手挑了《别叫我疤瘌》和《高山下的花环》两部电影兴冲冲驮了回村来,天不黑就忙着支杆子挂银幕。
果真,得到消息的十里八村的人们都陆陆续续的赶来,放映机还没有稳好整个大街就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就连银幕的背面也排满了人,这是东西走向的主要大道,到此所有的车辆只好绕道行驶。一个地道的乡村人的聚会,一个没有组织纪律约束的聚会,一个不请自来而来者不拒的聚会就此诞生了。他们来自四面八方但彼此感觉似曾相识,他们谈笑风生不拘礼节,他们纯朴、默契、廉让、自觉。场面被自然的分为几个片区,小孩在最前方,他们铺上麦秸盘坐在地上;往后大都是来自外村的老年人,他们都坐着自备的小板凳,叼着旱烟袋;再往后就是抱孩子的年轻夫妇,他们坐着长凳子或木椅子,边看电影边哄孩子;站到最后的是些未婚小青年,他们真是谈恋爱和看电影两不误;看背影和侧影的都是些中年妇女和些老爷们,也是最注重电影情节的人。还有一些就是那些半拉孩子们,他们总是不会老老实实的蹲在哪儿或坐在哪儿认认真真的看上一段电影,他们会爬上树杈、墙头和屋檐上,不停朝下丢树枝或小石块来招惹底下无辜的观众,嘲笑观众们仰脸朝天的傻样,像准备迎接老鸹屎一样好笑。有的时候他们也会在人群里串来串去、追逐打闹。这里好像成了孩子们自由的天堂。
电影已经开演,贾妮仍然坐在床头,半碗残饭在床头柜上摆着。她能清晰听到外面电影哄哄闹闹的声音,她像所有人一样喜爱电影,而今却没有一丝的兴奋与冲动去跨出大门。她此时此刻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呆在屋子里,肩上的伤口虽已不再疼痛,内心却已变得茫然,她看不到前面的光景是什么样子,她没有信心好好活下去,她随时接受末日的降临。她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还会有一天将真真切切的面对二麻子,而这一天会随时随刻的到来。她不想再受皮肉之苦,她非常想念她的哥哥和死去的爸爸妈妈,她好想好想抱着他们或依偎在他们怀里痛哭一场,告诉他们妮儿感到好无助,妮儿的心好苦,妮儿好不情愿,妮儿不愿意嫁啊!妮儿想和他们在一起。贾妮想着想着眼泪扑扑的往下落,她抱了个枕头拥在怀里,再次看见了枕头下的那把剪刀,她的心开始隐隐作痛,她似乎听见爸妈的召唤,她的手在战栗,有一股力量驱使着她的手伸向剪刀,然而当她的手刚触及那剪刀的那一瞬,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虽然在婚礼这杂乱的场合接触了很多陌生的人,但妮儿还是一眼认出开门进来的是卞小文,她那一身乍眼的装束,漂亮可爱的脸蛋儿,轻盈活泼的气质,清脆悦耳的声音。她很是羡慕她,羡慕她无忧无虑、健康快乐;羡慕她勇于打破世俗体现自我,羡慕她拥有一副好嗓子,能唱出或哼出体现自己内心徜徉的美妙歌曲,她羡慕她和所有的人们都能自由自在的生活在这个世上,她此时感到真的很沮丧。
很显然卞小文这是邀她的妮儿嫂子出去看电影的,她后面还跟着几个女伴,她们和卞小文比起来真是差远了,其中一个像男孩子,虽然脸庞长得还算眉清目秀的,但膀大身宽,说话粗声粗气,短头发,黑平底布鞋,走路直晃膀子;另一个个子挺高,却干瘦的像个虾米,高颧骨大下巴,双手的指甲上正包扎着指甲草,姿态甚是不自然;还有一个邋遢的不成样子,绛红色的褂子下摆一部分被塞进了裤腰,棉绳腰带头在外提溜着,裤腰被勒的皱皱巴巴,衣袖粘满鼻涕疙疤。黑嘴唇,短鼻梁,偶尔会有鼻涕从鼻孔里窜出来,估计头皮上还生着虱子呢!妮儿执意不去,却按耐不住几个女孩的连扯带拽、前拖后拥的把她送到电影场地。
现场观众挤得满满的,想找个位置坐下或从中间穿插过去那简直是妄想。赶巧第一场电影《高山下的花环》刚刚放映结束,正是胡巴友忙着换影片的时候,现场的人们开始一阵骚动,有去撒尿的,有去送小孩睡觉的,还有怕上夜班迟到的,好多人都站了起来,他们伸着懒腰,叫唤着亲人名子和称呼。卞小文借着人群暂时的松散把贾妮领到靠北的中排位置,那里有紫怡给她们占好的地方,紫怡给贾妮和小文腾出一个凳子空来,刚刚坐下第二场《别叫我疤瘌》就开始上演了。这是李保田的一部喜剧片,开演没有多久就激起了现场观众的阵阵哄笑声,紫怡和小文也毫无顾忌的随着他们哈哈大笑。还是同龄人在一起有趣,贾妮也被感染的放开心情,虽然电影的情节还没有吸引她,但现场的气氛不得不让她融入其中,很快淡化了沮丧与忧愁。
三位美女坐在一起哪能会不引起小伙子的注意呢!第一片段影片还没有结束就有人向她们吹口哨打招呼了,黑暗中小文毫不质疑地猜出是华庆,因为只有他面对美女才那么自信。小文向他招了招手,和华庆在一起的还有两个小伙子,他们都叼着香烟、抄着裤兜、探着胸口,特意摆个帅姿势站在华庆身旁,反而显得幼稚可笑。紫怡比较腼腆,她不敢转过脸看他们,望着银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心儿里已经像揣了个小兔子怦怦乱跳。小文可沉不住气,第一片刚结束她就拽起紫怡向华庆他们走去,撇下贾妮一个人呆在生人堆里,贾妮突然感到身上很冷,她们从她身边带走了温暖,填补过来的却是丝丝冷风,她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感觉又被世人遗弃了一样。隐隐约约听着相互调侃和“嘻嘻哈哈”的笑声,他们似乎在用悲惨的现实来折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