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一支羽箭从身后飞来，关无烟反手接过，跳下土墙。
夕阳西下，大漠落日。一位蓝衣长衫的青年男子笑嘻嘻地走上前来，“妹妹，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关无烟把那支羽箭甩到一边，接着擦拭钢刀，对着来人似笑非笑，别过了头。
“长高了，更清秀了，皮肤比以前好太多了，简直……是个女人了！”玉无尘仰起脖子，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笑道，“这几年去西域过得好么？”
关无烟不理他，只管擦拭手中的钢刀。
“我听张骞说了，九死一生死里逃生，那个惨烈那个惨不忍睹，真的难为你了。”玉无尘又喝了一口酒。
关无烟起身要走，被玉无尘一把扯住胳膊，忍不住大怒，“放开！”
玉无尘笑道：“师兄弟哪有你这样的，三年不见一句话不说，当我是空气？好歹我也帮过你，怎么着也得给个好脸色吧？”
关无烟甩掉他的手，一言不发，默默向前方走去。
玉无尘追过去，把一包物什递到她手里，“我从长安带过来的，你收好，都是女孩子常用的。”关无烟看都不看，只管向前走。
玉无尘喊道：“我知道你失去了安虎大师兄很难过，我也很难过，但是出门在外，流血牺牲在所难免。张骞张大人的随从几乎全死了，他比你更难过。在非常境况下，要做非常之事，心胸要开阔。”
关无烟站住脚，道：“你没有经过我们的苦，自然体会不到其中的痛。”
玉无尘追上来，道：“无烟，我们不要那么小家子气好不好？你知道，师兄弟中我最挂念的就是你了，谁让你是我们当中年龄最小身子骨最柔弱的人呐！我见犹怜，不管任何时候，我都想保护你，不管我有没有能力，我都会把我最好的给你。”
关无烟淡淡地道：“够了！说吧，今日前来重点是什么？”
玉无尘把那包物件重新塞给她，笑道：“我结识的万世策要出征匈奴了，要不要去战场走一遭，开开眼界？”
关无烟道：“有什么好看的？打打杀杀，和我们对付狼虫虎豹差不多，不过人多了些。”
玉无尘灌了一口酒，笑道：“收拾一下，马上出发吧！”
关无烟道：“我没什么，只是必须给师傅道别。”
玉无尘笑道：“师傅他老人家又云游四方了，想找他比登天还难。标行那边，我早安排妥当了。走，在你房子那里，有一匹快马，你肯定喜欢。”
关无烟道：“我不和你骑一匹马，我不习惯。”
玉无尘不解道：“和我骑一匹马怎么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再说，你不是也和其他师兄同吃同睡？”
关无烟道：“那不一样。”
玉无尘笑道：“避嫌啊？早知道，我就不来献殷勤了。”
关无烟继续走向土房子，真的，有一匹浑身雪白如雪膘肥体壮的骏马，神采奕奕筋骨劲健。她一眼就喜欢上了，可是转念一想，就把狂喜的念头压下去了。以前小的时候，依赖感太强，不在师兄弟大队伍中不安心，现在大了些，不再祈求扎堆成群了，有时候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特别是面对衣襟生风暗香浮动的师兄玉无尘，总觉得莫名其妙的反感与退让。正低头沉思的时候，听到耳边有人说：“你骑好了，我用轻功。”
关无烟解下马缰绳，翻身上马，道：“谢了！告诉我，往哪儿走？”
玉无尘笑道：“你还当真了，我怎么会用轻功，路程那么远。”笑着，飞身坐到了关无烟身后。关无烟稍稍移动了一下身体，把马缰绳交给他，道：“仅此一回，下不为例！”玉无尘环住她，笑道：“明白，妹妹，记住，你只是我妹妹，我也只把你当成妹妹。”关无烟道：“哥，我知道，我也只把你当成我哥哥。”
跨过玉门关，一路奔赴汉军行营。远远望见持戟卫士四处巡察，几十面“卫”字大旗一路排开，迎风招展。
斥候兵的羽箭纷飞，关无烟用刀左劈右砍，玉无尘大喊，“报告卫将军，报告万骠姚，是朋友——”
斥候兵听得清楚，忙住了手，赶回去通报。很快，一位威风凛凛英武洒脱的小将出现在营帐外面，“无尘兄，原来是你！”
两人下了马，关无烟一边整理刀具一边整理蓬乱的鬓发。万世策望见她，疑惑道：“这位兄台……”玉无尘笑道：“关无烟，标行最好的朋友，来此助您一臂之力。”万世策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仁兄”，看她虽然身材修长挺拔、眉眼细长，却面色冷峻不苟言笑，甚至还有些干瘦枯黄，不由道：“无烟兄，还没有出过大漠标行吧？”
玉无尘笑道：“这位就是护送张骞大人一路西行，爬天山过大漠的那位中坚力量。”万世策“哦”了一声，又瞟了她一眼，突然拔剑相向。关无烟来不及思索，听见响声，连忙曲身低头，唰地抽出钢刀，碰上长剑。两人你来我往，斗了数十个回合，不分上下。周围的人见一团刀光剑影中，二人进退自如，暗暗称奇。
万世策率先收剑，笑道：“不打不相识，果然还不错。走，到我帐中，我请客！”关无烟瞧他目光炯炯、生龙活虎，笑了一笑，把刀插入刀鞘。
玉无尘等人进入营帐，被伙食的多样丰富惊了一下，没想到万世策竟然带了后厨名师随军。万世策招呼大家落座，尽情吃喝。关无烟只是吃肉食，不吃菜。万世策笑道：“青菜不合乎你的胃口，关兄？”玉无尘道：“穷惯了，没吃过青菜，不习惯。”关无烟冷笑道：“多嘴多舌！”万世策起身来到关无烟身边，亲自为她夹菜斟酒，道：“我自出生以来，还从未遇棋逢对手，今日得见吾心甚慰，自当痛饮三杯。”关无烟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万世策为她满了酒，一杯一杯递给她。她来者不拒，竟然喝了一坛酒。万世策乐得竖起大拇指，笑道：“兄台，好酒量！”玉无尘看她两腮通红，眼睛有迷离之意，忙叫停，道：“行了，无烟，不能再喝了，再喝要出事了。”万世策也觉得不太好意思再劝下去，适时地放下了酒壶，不料被关无烟一把夺过，又自斟自饮起来，终于喝得倒在了桌子上。玉无尘、万世策两人把她架到床上，盖上被子。
关无烟梦见了万里长烟，梦见了自己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地方，万马奔腾旌旗翻滚，你来我往刀枪剑戟，明月如霜血流成河，自己奋力拼杀，不料腹痛难忍，情急之下猛然睁开了眼。周围黑漆漆的，若隐若现的亮光来自营帐外的巡逻的火把，自己躺在软榻上，身边睡着一位年少结实孔武有力的小伙子，他发出均匀的鼾声，一声雪白的内衣，怀里抱着一把宝剑。而自己也是内衣裹身，和他共用同一枕头。
关无烟有些心潮起伏激动不安，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很奇妙的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像蹁跹多日的蝴蝶终于找到了落脚之地，像无家可归的小兔子终于寻到了青草家园。还不到三更，头还有些微痛。她翻身起来，摸索着找了一点茶水来喝，然后，重新躺回他的身边。这是十七年来她第一次主动放弃夜晚三更练刀，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为了贪求他身上的一丝温暖。
她终究起来早些，在营帐外练了一会儿刀，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头望见是整装待发的万世策，就道：“要走了吧？”万世策道：“这么早，真勤奋，向你学习。”关无烟收了刀，笑道：“要不要再来切磋一下？”万世策道：“改天，闲了。过来，先用膳，一会儿我要去卫将军那里请战。”
玉无尘还在营帐里洗脸漱口，见关无烟走进来，闪到她身边，悄声问：“昨晚睡得好吗？万世策帮你解衣宽带……”关无烟看了一眼远处正拿茶水的万世策，心中一颤，厉声道：“滚开！”玉无尘吃吃喜道：“原来关无烟也有害怕的时候，也有软肋，也会恼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