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里面又有孩子死掉了,死得悄无声息。她连着三天没有出现的时候,研究所里的孩子才知道她多半已经死了。
在这儿,死亡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事,不会有葬礼不会有墓碑,放入焚尸炉里面烧成一把灰,洒在后山坡上,随着风飘到哪儿就是哪儿。
每一日固定晒太阳的时候到了,六号房所有的孩子都集中在了顶楼。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洒落在白色的地板上,四处都是一片耀眼的白,那些在各处玩耍着的穿着白色T恤和短裤的孩子像是纯净的天使一样。
可是上帝看不得太纯净的颜色,越是白净就越是要染上复杂的色彩。
“啪。”谁手中的球正好砸在了华镜的脑袋上,她抱着双臂,往角落里面缩了缩,将脑袋埋在膝盖里,不出声也不打算躲避。
“哟,真对不起。”毕连走了过来,抓住了地上弹个不停的球,华镜恨不得将瘦弱的身体融到墙里面,封住耳鼻、呼吸,只当自己不存在,什么都听不到。
“怎么没砸死你。”毕连徐徐接上下一句话,转过头往远处走,招呼着远处的伙伴:“我们来玩球吧。”
“好啊,好啊。”远处涌过来了一群人,几个人排成了一排,扔起手中的球,朝着墙面上砸去,笑声嬉闹声一声声地传来,他们玩得很开心,如果忽略了每一球都是砸在华镜身上的话。
华镜双手抱着头,长袖遮住了手臂和手背,一动不动地缩在角落里面。
“这么玩很没趣唉,你都不会躲吗?跑起来才好玩啊。”
华镜抬起头,看着周围笑意模糊的人,不知如何是好。
“砰!”又有球砸了过来,正好砸在了华镜脸上,她捂着鼻子泪流不止,身体蜷缩着护着自己的脑袋,再不敢乱动。
“哭了哭了。”毕连笑着说,“她还真有脸哭。”
“都说了让你抬起头来啊!”毕连大声吼道,将手中的球朝上扔去,抬手朝着华镜打了过去。
“行了吧。”华镜面前出现了一道黑影,江野接住了砸过来的球挡在华镜面前,“干嘛这么欺负一个女生?你们太过分了吧?”
房间里面诡异地安静了几秒钟,人群中传出了一道笑声,“他居然说我们过分。”
“你什么都不知道吧?”毕连冷笑着。
“知道什么?”江野问。
“你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把我们关在这里,做这种研究吗?”
不等江野回答,毕连就抬了抬下巴,望向了华镜的方向,“她爸爸,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爸爸。”
她爸爸是一切罪恶和痛苦的根源。
毕连声音沉了几分,六七岁的孩子没有该有的稚气,却带着那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的阴森冰冷。
他伸手捋起了袖子,露出了满是蛇鳞的胳膊,“我们会变成这副样子,可都是因为她爸爸!”
江野沉默着,华镜急忙垂下头,抱着自己的脑袋瑟缩着,她明白接下来等待她的是什么。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挡在她前头的少年声音里带着理所当然,“可是,她爸爸做了什么,跟她没关系吧?”江野这么说,“她是无辜的。”
房间里面安静了一会儿,很快从人群中传来了冷笑声,那个头上长着角的女孩冲着江野的方向喊着:“觉得她是无辜的?你根本什么都不曾经历过吧?因为你还保持着正常人类的样貌,所以你才可以说那种话吗?”
“觉得她可以原谅,是因为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没有被改造成怪物吗?!”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面显得格外尖利。
没错,怪物。
在这个房间里面的所有人,身体里都发生了某种变化,或许有着同蛇一样的皮肤,或许身后长着尾巴,或许头上长着牛角,或许身上长着诡异的长毛......
除了江野外,在这儿的每一个人,都不是正常人,是非人非兽的怪物。
被关在这种地方失去自由,模样也变得如此诡异。他们无力改变现状,太过不甘,也太过愤怒,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发泄的出口,所以就只能够发泄到华镜身上。
只有将自己所受的所有苦难,尽数压在别人身上他们才会安心,只有这样,才能够从那满是黑暗的世界里面寻找出一丝丝的光亮和快乐。
尽管那欢乐是由他人的痛苦构成。
华镜都明白。
江野转过头看着瘦弱的华镜,问:“她对你们做了什么吗?她做错了什么事情吗?她不是跟你们一样都被困在这个研究所里,被改造成了怪物吗?为什么你们的怒气要发泄在她的身上?”
那些话让她暗无天日的生活裂开了一道口子,泄出了一道白色的光芒。
毕连摊开手笑着,“我要是你,我也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毕竟研究所里面那么多人,也就只有你一个还是普通人类啊。”
“普通人类”这四个字让房间里面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一双双眼睛注视着江野,眼神里带着掺杂着憎恨嫉妒和不甘的复杂眼神像把刀子,生生在房间里面划成了两半,空气里面火药味浓郁,下一分似乎就会在房间里引爆。
门被人打开,穿着白色长袍的看护冷着脸站在门口:“午饭时间到,列队。”
房间里的孩子这才收回视线排着队准备出去,江野弯下腰朝着华镜伸出手,“没事吧?”
华镜摇摇头,贴着墙壁站起,不敢触碰他。
“江野,华镜。”看护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江野急忙抓住了华镜的手腕拉着她跑到门口。
看护从一旁的推车上面拿出了两份药递给了他们俩,看着他们吃下去才放了行。
吃午饭的时候,江野也被赶到了角落里面,他只得端着餐盘和华镜坐在一起。
“对不起......”华镜小声地道着歉。
“为什么道歉?”江野时不时地转过头,视线瞥向了门口的看护。
“都是因为我你才被孤立。”华镜扭着衣角说道。
“啊?”江野往她的方向凑了凑,眼睛却望着门口的看护,“你说话大声一点,我听不到。”
华镜被突然间靠近的他吓了一跳,垂着头盯着桌上的餐盘,这下连话也不敢说了。
等到门口的看护离开,江野突然站起,捧着餐盘就往外跑。
跑了两步又折了回来,看着华镜:“你跟我一起去吧,我介绍朋友给你认识。”
“还是不......”
“走吧。”她的声音太小了,江野根本没有听到,留下这么一句话,端着餐盘扭头就跑。
“可是......”华镜犹豫了会儿还是跟上了,跟着江野左拐右拐地跑过了长长走廊,停在了一间透明的屋子前。屋里面只有一个浑身雪白的孩子,盘腿坐在门前,身前放着一个餐盘。
华镜知道那是传说中的七号屋。
这里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普通的孤儿院,可实际上却利用这里的孩子做着疯狂的实验。
研究所中所有的孩子都注射了病毒,病毒在体内变异,成了半人半兽的怪物。
这里的孩子都被根据身体变异的情况分成了几个班,华镜所在的是六号屋,里面的孩子是整个研究所里与病毒结合的最好的实验体,仍旧保留着人类的形体,只发生了部分异变。
而传说中的七号屋,只有一个孩子,叫江城月。
“月月。”江野盘腿在门前坐下,朝着华镜招了招手:“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刚交到的朋友,叫......”
江野转过头看着华镜问,“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华镜......”她怯懦地回答。
“什么?”江野侧着耳朵仔细地听。
华镜声音稍微提高了些。“华......华镜。”
“你好。”江城月点点头,仰头冲她笑着,声音温柔,“我叫江城月。”
华镜鬼使神差地坐下,和他们一起吃饭。江野是个很吵的人,午饭的二十分钟基本上是嘴巴就没有停下来过,江城月偶尔会应上两声,华镜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听。
直到午饭时间结束,两个人抢在看护回去收餐盘之前偷偷摸摸回了六号屋,由看护带着去午睡。
他们总是在固定的时间起床,固定的时间睡觉,固定的时间吃饭,学习,散步,晒太阳,做体能测试。
像是八音盒上旋转着的舞者,每一日都重复着不停的步调,过着机械的被束缚的生活,然而那生活被突然到来的江野所打破。
午睡时间结束之后,木着脸的看护就准时出现在门口了,哨声响起,所有人都翻身下床穿上衣服在房间里面列队,跟着看护往外走。
两点十分,是每一日都要进行能力测试的时间。
所有人都被带了出去,只留下了江野一个。
十二个人进了水房,剩余的人基本都进了陆房,余下华镜一个朝着空房走。
那是一个很高很大很空旷的房间,进了房间之后,华镜就脱下了一直穿在身上的外套。
她身上的衣服和其他人不同,完全露出了后背。她后背上连着手臂上的皮肤都拧成了一团,像是身体上贴上了皱巴巴的塑料一样。
站在一旁的研究人员手中拿着表,和一个文件夹,声音冷淡:“上去。”
华镜径直去了房间里面唯一一个高台上,她很熟悉这儿,却并不喜欢这儿,那台子太高了,站在上面都感觉有几分眼晕,她脚趾头蜷缩着,站在上面等着下一步命令。
“准备。”
华镜听到了声音,双手撑开,后背上那皱巴巴的皮肤慢慢动了起来,逐渐伸展成了两片透明的巨大的翅膀。
“开始。”
华镜往前跑了两步,跃下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