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已大亮,却没有放晴。
云彩有些厚,压得低沉。天空灰蒙蒙的,有些闷热,使人平添了几分压抑。
林染晴被人胡乱地扔在这尸体成山的乱葬岗处,随着时间的推移,思绪和意识慢慢游离,眼前的血红慢慢变作灰色。
“你甘心么?”
耳边有一个阴沉的声音,直逼她心底,仿若刺骨的冰棱一般,伴随着锥心的痛楚的,是无尽的寒。
甘心?她怎么能甘心?
十一岁那年,她的家人明知京城林家过继女儿是为了给病入膏肓的十皇子冲喜,还是毅然决然地把她送给林家,作为父亲仕途亨达的礼物。
嫁与那人五年,她陪着他从恹恹的病秧子,一路走上那万人瞩目的帝位。反过来,他却因她见过他太多不堪的样子,意图将她除之而后快。
登基前日,他将她和他们抚育了四年的养子送入牢狱,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儿腐烂为泥土,而她那好妹妹,亲自为她送来毒酒。
那酒,极烈。
不知是醉酒后的昏沉,还是毒漫过心肺的痛楚。弥留之际,她感觉到被几个侍卫,毫不怜香惜玉地拖出冷宫,随意地,丢弃在荒郊野岭。
周围,是散发着腐臭味的尸体,有犯了错的宫女太监,或是主子一不高兴给打死了的。有的死于几个月以前,还有的,同她一样,身体还留着余温。
她们身下,是更久以前丢弃在这里的森森白骨。
“你甘心么?”
那声音再一次传来,她看不清楚,却是及其悲愤恼怒。
她又怎会甘心!若有来世,她定不会如同这一世一般事事忍让,最终落得个无人收尸的下场,她要将那些欺辱过她的人,碎尸万段!
“本座可以帮你。”
她辨不清那声音的方向,那声音好像从四面八方传来,究竟是人,还是魂?
“只要你能从这死人堆里站起来,本座就还你一世重生。”
虽已气息微弱,她却听得清楚。
站起来?她已被打的全身骨骼皆断,且被迫服下那剧毒的酒,又怎么站的起来?
“人本是万物的主宰,你若意志足够坚定,任世间百毒也不足伤你。”
那人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与生俱来的自信。
她感觉有一双眼睛正直直的盯着她,灼灼地,打在她的脸上。
人,本是万物的主宰。
就算服下剧毒,也可重生么?
意识开始一点一点聚拢,有什么画面似戏剧一般,一幕幕在脑海中浮过。
已经僵硬的手忽然地握了握,她挣扎着,胡乱的抓到了什么,一手的粘腻。大概是乱葬岗哪个死了很久的人的胳膊吧?腐臭味儿渐渐充盈鼻息,感知到嗅觉,她更加努力地挣扎坐起。
牢狱之中,她许久不曾坐起过了。
漫山遍野的尸体,隐隐约约,也映入眼中。
消散了的视觉也开始恢复,她首先感知到的,却是眼泪。
京城林府,她是名义上的过继子,却在府内连个下人都不如。
冬天,她去那幽深的井边打水,十一岁的她个子还太小,时常每天只吃一顿饭,自是没有力气。打不上水来,大夫人就让小厮提了桶,一桶桶冰凉的水浇在她身上,以示惩戒。
那个冬天,冰碴结上她的睫毛,头发冻在脸上,衣服硬得像盔甲。她被勒令站在廊下,任风霜吹打。
她那名义上的妹妹走过来,递给她一个暖炉:“姐姐,拿着暖暖。”
就是这个暖炉,只因这个暖炉!
她信惨了那所谓的妹妹,拼了性命的保护她那妹妹,替她受过,替她挨打。
可换来的却是什么?
是那千娇百媚爬上自己夫君床的如沁郡主,是那带了滚烫的辣椒水来送自己毒酒的得意,还有那毁了自己容貌的那柄寒光凛凛的刀。
“你也配做我的姐姐?你这乡下野丫头,要不是当初……”要不是当初需要她替她冲喜,去嫁那个病恹恹的十皇子,她才不会假装与她好。
可那曾经的十皇子,是如今的皇帝了。她自是没有说出下一句。
“啊——”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她终是发出了声音。
她不甘,不甘啊!凭什么那些人都活的好好的,而她,却要在这乱葬岗与无数的尸体一同腐烂为泥土?
她双手撑着腐肉与白骨,颤颤巍巍地,半直半立起来。终是勉强立在了那堆积如山的尸体中央。
耳边就传来一阵肆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