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夜，寒鸦鸣。
水汽升，枯树阴。
深山里本就人烟稀少，入夜，更是寂然无声。
彭泽裹着大棉袄，拄着一根木棍，十分缓慢地走着，留下一串的泥脚印，山里刚下过雨，泥浆都糊在鞋底，走过去，不过片刻，脚印就会被稀泥覆盖住，变得平整如新，仿佛从未有人走过一样。
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与老树枝头的寒鸦鸣声相和，在阴冷漆黑的夜里，奏出一曲骇人的古怪乐章。
彭泽手里提着灯笼，因为疲倦，眼前的东西已经开始不真切起来。
他有点后悔了。当时那人只说让他半夜到坟地把东西偷来就给钱，没说这山里的光景如此可怖，待久了，让人觉得如堕三尺寒潭，产生一种即将窒息的感觉。
离坟地还有一段距离，彭泽心里直打鼓，心想，若是被抓个正着，怕是得一家老小一起陪葬。挖坟可是大罪，刑法之严苛，无异于偷盗抢劫、杀人放火。
怪只怪财迷心窍，一听那人给出的价钱，彭泽便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下来。
今年田里遭了蝗灾，庄稼都被啃尽了，彭泽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才硬着头皮走了岔路，只为了能让自己才五岁大的孩子吃口热乎饭。
山里阴冷得很，四周的温度似乎一直在下降。彭泽冷得直发抖，僵硬的手脚不听使唤，便先在一颗枝干粗壮的老树旁歇下了脚，磕了磕烂底的鞋里涌入的泥浆。
这树看起来活了有一定的年头了，大概在千年之上，虽已是深秋，夜里借着灯笼的光仍能依稀可见顶上的枝繁叶茂，若是在白日里，也许会有一种生机盎然的感觉，可在这黑漆漆的夜里，头顶如同厚重的乌云一般的树冠在风中摇摆不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如同无数白骨吊在树干上起舞，风一来，便互相碰撞在一起，让人感觉到说不出的诡异。
“这树下好冷。”彭泽跺着脚，泥浆在脚底四溅。
他突然想起老人常说的一句话“树下有鬼，阴寒至极”。况且，坟地就在不远处，这地方，阴气怕是重到了极点。虽说彭泽正值壮年，阳气旺，可也抵不住这么多的亡魂散发出的阴寒之气。
彭泽哆嗦了一下，嘴里念叨着，
“无意冒犯，我很快就离开，别缠上我，别缠上我。”
“我是为了家人不被饿死才来的，求你们放过我，行行好吧。菩萨保佑！”
说着，彭泽还伸出双手拜了几拜。
他往后退了几步，离开古树，继续沿着小道向前走去。
接近坟地，寒鸦的数目好像越来越多，叫声也越来越刺耳瘆人。都说乌鸦报丧不报喜，说真也不真，说假也不假，彭泽只觉得这漆黑、眼珠子贼溜的禽类与所有邪气的东西都能联系到一块儿去。
彭泽打着灯笼，在坟地里极小心地走着。突然，他看到了一个形状古怪的墓碑，眼前一亮。那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一个名字＇许川瑶＇，坟头的草已经有半人高，但尚能看清碑上的人名，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这个墓碑非常显眼，似乎与其他的坟头格格不入，看着森然无比。它的形状十分古怪，像是一个人的上半身，只是略扭曲，而且比人的身体庞大了些。质感也不那么像石头，倒像是什么东西的骨头。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的骨头呢?不对，不对，肯定是他神经过敏了。就是形状难看的石头而已，不奇怪，不奇怪。彭泽努力安抚着自己。
他站在坟头，把半人高的杂草铲断根茎，挖开了一层又一层潮湿的泥土。
铲子终于戳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大概找到棺材了。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棺材面上的泥清理干净，自己跳进坑里，用锤子敲掉钉子，撬开了棺材板。一股腐败的气味瞬间弥漫在空气里，令人作呕。棺材里躺着一具尸体，大概已经入土很久，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了，看得出生前该是个体型娇小的人。一个褪色的烂木头箱子突兀地摆在骷髅的头颅边。
彭泽气喘吁吁地站着，笑道，
“我就说吧，死人怎么会害我。这不没事吗。大姐，拿了东西我就走，您安生睡着吧，祝你早日投胎转世。”
彭泽把木头箱子搬了出来，盖上棺盖。
他小心翼翼地爬出坑底，把土填了回去，压实。
他抱着木头箱子转身就准备离开。
突然，身后许川瑶坟头的位置，出现了一种骇人的，似乎是指甲在抓挠什么东西的声音。那声音一开始还是闷闷的，似乎在泥土里埋着，听不真切。过了一阵，声音开始变化，变得尖锐了很多。
似乎，就在彭泽身后。
彭泽瞬间冷汗就下来了。他感觉身后寒气逼人，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指甲抓挠声也停止了。一切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乌鸦的叫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消失地一干二净。
但他不敢回头，只是呆愣地站着，一动不动。因为在上山的路上，他曾被灌木丛里的东西发出的声音惊吓到，回了一次头，这一次，若是再回头，肩上的两盏灯就都灭了。
等到那时候，便真的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