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母亲去世,所以连着几天我们都是素衣,很快就到了和千珏子对弈的那日。
看到他的时候,感觉很奇怪。他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般佝偻着身子,或者老奸巨猾像个奸臣。他比我想的模样要年轻,甚至还可以称上英俊,虽然已是中年却十分意气风发。只是他一瘸一拐地走来,脸上郁结阴暗之气,一眼看去让人无端背脊发凉。
按理,双方对弈前要互相致礼。可是我与他行拱手礼,他却不动。
盯我看了好一会,然后大笑说:“林家少侠原来已经这么大了啊。”说完他便走至棋盘,淡定自若地看了一眼棋局。主持棋局的礼官见状脸上也有些讪讪,赶紧把我引入座位,缓解我独自行礼的尴尬。
这个人,就是我的生父么?这样自傲的人…明知我是他的亲子,竟还故意让我当众难堪。林衿,你在期待什么呢?父子相认的感人戏码么?我心底自嘲。却也走至棋盘,他执黑子,我执白子。
他一来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是以我一出自子便步步紧逼,毫无敛意。他看着我的路数脸上渐露出丝丝不屑,随手就把我的棋路堵住,还出言嘲讽。
“临杀勿急,稳中取胜。你这一来就步步紧逼,也忒心急了些。”他话语中颇有几分自得。
“之子江湖黑白色,步步紧逼,斩草亦除根。”我淡笑回应他,语气上却也不甘示弱,假装自己泰然自若。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你身上真是好重的戾气,还真是像极了你母亲!”他冷哼一声,似乎想到了母亲,脸上的不悦更甚。
“自然,从小没有父亲,肯定是像母亲多些。”我冷眼反驳他,却也反应过来他是激将法,定住心神,让自己冷静下来。千珏子冷哼一声,似是不屑,我也不再回应。
他的棋路变幻诡谲,扰人视线,与林氏棋艺截然不同。
可是,千珏子,我林矜可不只是学了林氏棋艺。这些年,但凡是千珏子挑战过的棋局,母亲都专门请人画下了,汇成棋本让我参详。观战的人很多,有观棋者看着解说者的摆盘也开始议论起棋路来。
时间一点一点地推移,千珏子犹自做着困兽之斗,我轻轻勾起嘴角,‘啪’的一声,声至棋落,一子定输赢。
“你已无路可走。”我抬头直视他的双眼。
解说此时来来到了高潮,解说者大喊一声:“林衿胜!”
场外顿时也都欢呼起来。千珏子刚欲开口,却突然喷出一口黑血,浑浊的液体全部散落在棋盘之上,全场哗然骚动,我亦讶然忘却了声音。
人头攒动,祁云第一个冲到了我们身边,他冷冷看了我一眼,嘴角却是莫名上扬。
我们这局就像是重现了多年前的历史,却是换了一个主角,倒置了一下身份。
事出意外,千珏子很快被送去就医,大家哄作一团,许多人还未散去,在附近交头接耳,对着我指指点点。人群里有人说些什么,但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进了,祁云那个笑让我很是不安。
我慌慌张张地起身,腿还有些站不稳,这空气弥漫着血腥的味道让人作呕。我双腿一软,差点又跌坐回去。谢沢正巧此时来到我身后,他轻轻托住我,小声与我耳语。
“阿矜莫慌,没事的,有我在。此事只怕蹊跷,我最近暗查祁云,似乎行事有些怪异。”谢沢在我身旁轻声安慰。
不过我们的相聚甚是短暂,不一会我就被叫去问话了。
在医师诊断的时候,千珏子就已经毒发身亡了。毒发……而亡,他深中剧毒软骨散,恰好在那时毒发。房间里静悄悄的,我与谢沢相对无言。
兹事体大,官府也派人前来调查,一轮搜查过后,竟然在我入住的房间发现了未用完软骨散。
官府来人的时候,谢沢才出门去调查祁云之事。谁知道没等到他带来祁云的来历,我就啷当入狱。甚至还是遣送回了家乡柳州,的监牢。
这一入狱还不打紧,可我女儿身的身份却一下子暴露了,一时难定,最后被关在了混狱。
在狱中我一直在等着谢沢来探望我,可是过了一日两日,过了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谢沢还是没有来。
我自出生起就守着无望的寂寞,母亲不喜,父亲早逝。谢沢是我唯一的依靠与寄托,唯一的,这十几年来,我的唯一。
因着连下了两日的雨,虽然今天已经放晴,但是墙壁上还渗着水,一滴一滴地敲打着地面。我把手放远,正好遮住眼中的窗口,假装自己好像看不见唯一的亮光。
隔壁那位大叔看我这样冷哼一声。
“小姑娘,你那位情郎郎这么久都不来看你,你还是别想了。说不定他现在正软香在怀呢。”他絮絮叨叨地和我说。
“大叔,我也就只剩这么点念想了。”我无奈地笑笑,这些天也亏得他和我作伴,听我讲了不少往事,也总算这日子不至过分无趣。
他瘪瘪嘴不再和我说话,可是狱卒却来了,说是要放我出去。
“林矜,你被释放了。”狱卒打开门便把我扯了出去,我回头想看一眼那位大叔,权当告别。
“快走吧,别啰嗦了。”狱卒却直接推了我一下,示意我赶紧走。
那大叔闷了一会突然大笑,说是祝我得偿所愿,一路走好。
可惜我已经不能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