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玢对着一堆碎玉片,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都没伤了他丝毫,唯独碎在了一片和平之下。
夜琰湫眼皮都没撩一下,“生气了?”
顾玢不答。
夜琰湫也没指望他能答,漫不经心又问道:“玉璇玑,何时能到手。修白扣已毁,链子不能掉在你这儿。”
顾玢从内殿里翻腾出来了个盒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丝绢极为小心的把那些碎片都收了进去。
才答道:“快了。但阴墟主的脾性尚无定论,多给我些时间。”
夜琰湫哈哈一笑,腰都差点直不起来,“小子,蒙谁呢?他可让你把腰牌都留下了,顾长史前途无量,切莫,让我失望。”
“对了,还有个事儿。”
夜琰湫捏着一个精致小巧的茶碗,翻来调去地看。
“燕宫主来了,嗯,你俩脚前脚后,我这客都没待完就回来找你,实在失礼。”
“重点。”顾玢感觉自己都麻木了。
“顾玢,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燕沫卿这人名字上都压着刻石燕然的彩头,与冷月宫比邻,我实在有点儿睡不着。”夜琰湫沉吟一下,压着火耐心地向顾玢解释。
顾玢:“不懂。”
“首孝悌。”夜琰湫单手扣了扣桌子,觉得自己给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了。
顾玢:“真没懂。”
“顾玢,我知道你有好人病,一身本事,又满身的规矩底线。我也不逼你,这样,我们赌一个。”
他身子向前探了一点,唇角带笑,“燕然这回不请自来,还有勤王军随行,你猜,他,会不会兵刃相向,兵伐手无寸铁的妇孺百姓?”
“顾大好人,要真那样。”
顾玢冷漠回道:“如你所愿。”
夜琰湫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飘然下了天阶,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沉了下去。
他到底是在保顾玢的,还是在害顾玢,还是在,害自己。
可惜,自古华山的路只有一条。
他已经没得选了。
顾玢晃晃悠悠,一路鬼似的荡出了能园,绕过了有定居,等回过神来,他已经游到了飞天巷,撞上了一个不知谁的车架。
车夫就像戏里的强悍家仆一样,先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把他骂了一顿。
车里的人才漏了尊容,慢条斯理:“何人?”
顾玢身上的穿的还是陪自家墟主到处乱逛的常服,青衫博带,再加上一张君子脸,实在看不出权臣悍将的真实身份。
“小子长的倒是俊,做什么营生。”那人掀了车帘,如是问道。
顾玢在心里为难了一时三刻不到,大言不惭地胡扯,“日者。”
他的胡扯货真价实地师承江择,不分时间场合地点,从不考虑后果。
在迷仙引这种玄门之地,他说自己是神棍,简直——不可理喻。
那人一下子来了兴趣,“贱内早有了身孕,道长且来算算,是弄璋,还是弄瓦?”
顾玢随口道:“璋也弄,瓦也弄。”
这话说的,也实在是不解风情。
那人摔下了帘,向车外人吩咐道,“让他闭嘴。”
顾玢看着人围上来,第一反应不是躲也不是自卫,脑中忽然极不合时宜地回想出了些东西——
隆庆时,绍兴岑郡侯有姬方娠。
一人偶冲道,缚至府,问曰:“汝何业?”
曰:“卖卜。”
岑曰:“我夫人有娠,弄璋乎?弄瓦乎?”
其人不识所谓,漫应之曰:“璋也弄,瓦也弄。”
这故事的结尾,怒而责之。
然后是什么来着?
他这儿自问惆怅,几个家仆已经搂着棍子不怀好意地走了上来,还没等顾半瞎缓过神,眼睛好巧不巧又过了药效。
“滚。”
江宗主可能真是心有灵犀地感受到了顾上卿的祸事,话音未落,人已跟前,快的咋舌。
几点着道,剑鞘带着几人的麻筋一路往墙上划。
顾半瞎算是缓过神了,听着声儿闪身避开了。
江择重复:“滚。”
几人忙不迭地滚了。
顾玢风轻云淡,浅笑盈盈的模样完全不像是刚从案发现场逃出生天,理了一下碎发,“多谢江宗主了。”
江择茫然,我就说了两个字,他就听出我是谁了?
都认出来了,江择也就毫不见外地一把搂过了他的肩膀,“走吧,去哪儿?有幸给鬼手先生带个路。”
顾玢这回不怔神了,身手敏捷一下躲过,“江宗主怎么来了?”
“我来找师姐,你家墟主闭关让我代劳,”江择把手背在脑后,眼角眉梢都带着说不出的风雅,吊儿郎当地问,“顾大人,不会让我在这儿跟您说吧。”
估计是来拿碎片的,顾玢没好意思揭穿他,脑中回忆了一下来时的路,扶着墙慢慢地往回走。
江择好脾气地跟上了。
一会儿,实在耐不住寂寞,“你怎么比阴浊话还少?顾玢,江某不算救你一命,好歹也帮了你个忙吧。咱们就不能——聊聊天?”
顾玢:“……你问。”
江择啧了一声,“你这人真没意思,算了,我勉为其难地找点事儿,找点事儿,对了,你怎么不在能园,要是办完事儿了怎么不回囚夜泽?对了还有,刚是被打劫了?”
顾玢还未等回话,江择又嘴欠道,“劫财还是……”
顾半瞎默默停住了脚步,后头一看,吓得江择硬生生地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顾玢简要答了一遍。
江择对前半部分未加置评,对后半部分也没长吁短叹,他人损嘴欠,但有分寸。
他笑问,“那人不会是岑郡侯吧?”
就岔开了话题,回到正事儿上,“东西给我看看。”
顾玢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脖颈,借着月光打开了匣子,白玉,莹莹地反着幽光。
可怜可爱。
他的神情一下子放松了不少。
自然而然地未完的结局撞入了脑中。
未己,果双生一男一女,卜者名大著。
名大著。
名,哪种著?
是,英灵不朽,还是,臭名昭著。
说老实话,他都不想。
燕沫卿,这种首孝悌的宫训中调教出来的望族公子,一生中,也该有善良的时候。
事违人愿。
金鼓大鸣,街道速清,路禁行人。
江择恰到好处地扶了顾玢一把,心里叹着阴浊,语气却轻松极了:“怎么,顾玢,不准备带我回去避街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