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孟没有睡熟,只是打了个盹儿,过一会儿就自己醒了。她轻轻抬了抬手臂,伸个懒腰,懒洋洋的张开了眸子。
不知怎的,今日倒是有些困,明明昨夜睡得很好,一大清早的却还能再寐一会儿,这身子可真是越来越懒了,只可惜没有做梦,没能喝上她心心念念的秋露白。
有些遗憾,阿孟拍了拍脸,扫去了一身懒劲儿,顿时觉得五感清明。
腰一用力,她从躺椅上坐了起来,灵动的眼眸往四周扫了扫,奈何桥上秩序井然,那两个小鬼也是勤勤恳恳,而阿琅,不知什么时候竟已经趴在桌子上面睡了过去。
怕奈何桥上吵吵嚷嚷的声音吵醒这少年,阿孟抬手,给他四周落了一个隔音结界,足尖轻轻一踏,落到地上,朝他走去。
阿琅睡得很沉,双臂被压在头下当作枕头,凤目微阖,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左手还半握着那把刻刀,清晨随意束起的头发有些凌乱了,阿孟猜他应该是刻到难处下意识地挠了头吧。她眼波一转,轻手轻脚地拿起了搁置在桌面上,扇面展开的木扇。
第三幅画只刻了一个雏形,但阿孟一看就知道刻的是自己方才睡着的样子,开始精细刻画的目前只有她手腕上的那串珠玉,但饶是一个外人,也不难看出刻画的人放在这上面的心血,何况是阿孟这个画中人。
“嗯?姐姐……我怎么睡着了……”
阿孟循声看去,方才还在睡觉的少年此时已经努力用被压麻了的手臂撑着离开了桌子,额头上还残留着方才印下的痕迹,他艰难的甩了甩手臂,脸上的表情还是一片懵懂,一双凤目努力睁开,又忍不住闭上,反反复复好几次,才终于打了个哈欠,勉勉强强清醒了。
太可爱了。
如此想着,阿孟悄悄咽了口唾沫。
真是夭寿啊,那弃他而去的女子怎么能忍心!
“……姐姐怎么了,怎么盯着我看?”许是她的眼神太过露骨,阿琅眨了眨眼,伸出手来就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以为自己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
“呃,咳咳……没什么,你昨夜是不是没睡好,不习惯吗?”阿孟反应过来,只能干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可是刚问完,阿孟就意识到,自己慌不择路,问了一个更尴尬的问题。
虽说那画已经被糊的严严实实了,可是那给阿琅的心理冲击一定不小啊,这少年怕是稍微一转身,就能想到厚厚实实的纸张下是怎样一副样子,于是彻夜难眠,思考她到底是不是个变态了,怎么能不困呢?
阿孟偷偷瞥了一眼阿琅,那少年也是略微沉吟,一副要掩饰什么的样子:“嗯……姐姐不必担心,我有些认床,果过段时间就好了。”
……果然是那床的问题。阿孟在心里又是一声哀嚎。
阿孟讪讪地将扇子给他递回去,转身做到自己的躺椅上,百无聊赖看着眼前的景象。
黑漆漆的天,乌压压的鬼群,时不时传来惨叫的忘川河底,嘈杂的谈话声,还有卧在矮桌旁一边认真刻画一边打哈欠的阿琅。
阿孟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手指已经在椅子上没规律的乱敲起来。忽的,滑过天边的一道耀眼的青光吸引了阿孟的视线。
那道纯净耀眼的光,是孟章到了。
阿孟的眸子登时亮了起来,她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下来的,甚至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说话的语调都比平时欢快了些许:“快快快阿琅,收拾东西咱们回去了,是孟章来了!”
她跳到阿琅身边,轻轻俯下身子拍了拍阿琅的胳膊,她的目光一直都望着那青光落下的方向,也就是自己的府宅,所以她没有注意到,抬头看她的阿琅轻轻张了张唇,片刻,却又紧紧抿起来,眸子里的光倏地暗了下去,他低下头,却只是回了一句不带感情的“好”字。
阿琅收起扇子和刻刀,缓慢的站起身来,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阿孟没有注意他,而是低头看看了桌子,心想这少年什么时候竟把木屑都清理干净了。阿琅的细心又让她心情大好,她随意一挥广袖,矮桌和躺椅就在一道月牙色的灵光中消失不见,她抓住阿琅的手腕,小跑着带他朝府邸去了。
阿孟是小跑着的,鲛纱裙在她身后摇摇曳曳,阿琅稍微往边上侧了侧,好让他不要踩到她的裙子,这个角度却正好让阿琅能看到她的一半侧脸。
她在笑,眉眼弯弯,遮不住的笑意。
阿琅的眉毛缓缓拧起来,眉眼间竟有藏不住的低落。
“阿琅,我看你有些累,要不你回房间去休息吧。”到府宅门口了,阿孟突然想起那少年一边打瞌睡还一边坚持着刻画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便出声提议了。
没有收到回答,她有些奇怪的回头看了一眼,阿琅似乎感应到她回了头,于是抬起头勉强笑了一下,算作回应。
阿孟很奇怪,阿琅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这样的表情实在少见,莫不是生病了?阿孟想着,抬起手腕就想往少年额头上贴。
“阿孟。”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打断了阿孟的动作。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身,看到那个翩翩立在院中的男子,脸上立刻浮上了春风般的笑意:“孟章!”她回应着他,提起裙子向他站着的地方跑去。
阿琅就那么看着她的背影,本应该触到他额上的手此时正提着裙子,血红色的鲛纱裙一起一伏,她的发在她背后轻轻摇晃着,偶尔能露出细细的腰身。他的眼睛眨了眨,看不清是什么意味。
阿孟跑到孟章面前站定,仰头对他笑,那双含情的眸子此时掺杂着喜悦和期待,落在孟章眼底,激起了几道缠绵的涟漪。
孟章此人,清冷如玉,剑一般的眉毛斜飞入鬓,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有一双如寒潭一般冷淡的眼睛,鼻梁英挺,轮廓分明,有着刀刻般的俊毅。青龙神君,杀伐果断,他不爱笑,不笑的时候就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叫人退避三分。
而此时,这总是淡漠的神君面对着阿孟,却是少有的勾起了唇角。
他抬手摸了摸阿孟的头发,神色温和:“我就知道,你穿这衣服肯定是天姿国色。”
阿孟就咧开嘴笑,“嘿嘿”傻笑两声。
“对了孟章,你看,”她拉住孟章的袖子,扭向还在宅子门口站着的阿琅,“这是我新收的小弟,他叫阿琅。”
“阿琅?”孟章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似乎若有所思,他顺着阿孟的目光看去,远远的看见那少年孤零零站在那儿,拿扇子的手放在身前,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就那样不卑不亢地迎上了孟章的目光。
孟章盯着看了片刻,微微眯起了眼。
“怎么了孟章?”看到气氛有些不对,阿孟实在是摸不着头脑,她敏锐的感觉到孟章周身突然散发出了某种危险的气息,她看看孟章,又看看阿琅,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无事,只是觉得名字有些耳熟,人也似曾相识罢了。”他的声音依旧是冷冰冰的,听不出丝毫感情,阿孟满脑子的疑问,却也只能愣愣地眨眨眼,不知该从何问起。
一鬼一神对视了半晌,阿琅突然对着孟章勾出了一个笑容,随后,他双手执扇,对孟章懒懒地作了一揖,便昂首阔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了。
虽然他在笑,但是孟章却总觉得那笑里带着些挑衅的意味。于是他就忍不住一直盯着阿琅,直到看他大大方方地,进了那间满墙都是阿孟画像的屋子。
“……他竟然住那间屋子??”孟章一抬手指向那间屋子,又拿一双微恼的眸子看向阿孟,阿孟有些尴尬,她抓住他的手指,顺势将他的手臂摁下来,心虚地开口:“小孩子嘛,别跟他一般计较……”
“可那间屋子的床边……”
“好啦好啦,那幅画已经被严严实实的糊住了,保证一道线都看不出来!”
“可是……”
“诶,你今天给我带来了些什么新鲜玩意儿呀?”
“那屋子我……”
“好啦好啦,孟章最好啦……”
“……”
阿孟就这么连哄带骗的扳过孟章的身子,拖着他往自己的屋子走去了。
孟章还是有些生气,虽然不说话了,但他还是是不是的望一眼阿琅住的屋子,眉毛紧锁,心事藏也藏不住。
而阿琅就关了门,靠在门扉上,闭着眼听外面的动静。
“……”末了,他睁开双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脸上波澜不惊,神色难测。
阿琅向前走了走,这个地方一侧头就能看到他的床榻,床榻一侧的墙面被一层又一层的纸糊的严严实实。他轻轻动了动手指,被遮盖的画像便一点一点浮到了纸面上,直到最后,那幅画竟然清清楚楚地被还原了出来。
他又走进了些,坐在榻上,定定地看着那幅画,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衣衫上。
血,大片大片的血。袖子上,裙摆上,腰间,还有心口像绽开的花一样的血迹,在她的白衣上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他微微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落在了她的脸上。
又是一声轻叹,他皱起了眉,眼里的光芒敛了敛,逐渐升上了一片浓浓的阴霾。
或许,那片阴霾,我们该称之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