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一阵杂乱的喧闹声夹杂着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接着约三十多名行在皇城司的逻卒将附近的百姓驱散,并围住了李仁友等人。
一名长相粗犷的武官上前稽首道:“郡主殿下受惊了。”
说完后转下袁堪问道:“袁公子,是何人在此闹事?”
袁堪笑着指了指李仁友,回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这位北凉国的质子想陪郡主放花灯,郡主嫌他呱噪有些烦他而已。”
原来袁堪偷偷遣了心腹,让他带着自己的名帖,找了行在皇城司提举李承德,告诉他速带30多人来保护郡主,勿要声张。
随侍在摄政王左右的李承德,这才发现郡主不在,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偷偷点了30多位心腹及时赶来。
此刻看清了袁堪所指之人,李承德又是心中一惊,本想赶来护卫郡主立功,好将功补过,没想到却遇到了北凉国五皇子这个刺头。
北凉与大越虽是藩属关系,可如今有大盛这个强敌压着,北凉就成了大越西北重要的屏障,北凉和越国,盛国之间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只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毕竟行在皇城司的职责就是拱卫天家,李承德只要硬着头皮说道:“郡主既然想袁公子作陪,还是请五皇子不要强求。”李承德也是耍了个滑头,言语中偷偷将袁堪拉下了水。
李仁友心中虽然瞧不上越国的君臣,可自己毕竟还在越国为质,公开与越国君臣闹僵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只好悻悻作罢:“嘿嘿,小爷我想做的事,迟早都要做到。”说完便甩袖而去。
大家都不愿事情闹大,便各怀心事的散了,只有李承德心中不安,想要将行在皇城司的逻卒留下护卫郡主。
袁堪说道:“今日之事,我不会禀报摄政王,郡主这边你也放心,郡主不喜人多,你只需留个5,6人下来,我会负责守护郡主。”
李承德见郡主脸色不悦,怕自己再惹郡主不快,就只好留了几人后奄奄告退。
永嘉本来就因错过了心心念念之物而气恼,刚刚又冷眼旁观了众人对北凉皇子卑躬屈膝的闹剧,想到方城当街打抱不平的少年热血,心中憋闷异常,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不愿再理袁堪和留下的几名护卫。
袁堪让护卫远远缀着,自己则快步跟了上去。
永嘉看到袁堪跟上来,故意绷着脸色冷冷道:“城哥哥与大越边境的万千将士为了保我们不再受当年之耻,正跟盛国拼命,而你们却在这里对着一个北凉人卑躬屈膝,堂堂华夏男儿,炎黄子孙的风范,都被你们败光了。”
袁堪也不在意,只是说道:“我袁某区区一人,如何敢代表千万大越男儿,今日就算受了折辱,也只我袁堪一人,郡主你莫要难过了。”
似乎是为了映衬气氛,街上刮起了一阵冷风,永嘉郡主想起远在千里之外正与盛国人拼命的众军将士,想起自己随爹爹如无根浮萍到处漂泊的日子,想起逝去的母亲,想起前些日聚众锄奸却中了埋伏的江湖好汉,想起前途未扑的方城,听到袁堪说莫要难过,心中莫名一酸,眼眶红红的流下几滴清泪。
袁堪继续轻声安慰道:“今日是天地同庆的日子,却惹的郡主如此不快,前方酒肆中有自酿的雪醅,虽比不得御前的蔷薇露,流香,但也自成一派韵味,我请郡主小酌几杯,就当袁某赔个不是了。”
永嘉一个女儿家在热闹的夜市中对着一个男子当众垂泪,也是又急又羞,气头过后觉得刚刚的事情也无法全怪在袁堪头上,就随着在袁堪指引一同前往不远处的酒肆。
袁堪先是招呼守在酒肆外的几位护卫也进屋坐一桌取取暖,让店家好酒好菜伺候着。然后自去找掌柜的要了一小坛雪醅,并挑好全套的饮酒器具,也无需店小二伺候,亲自动手温上了一壶。
几杯温热的黄酒下肚,永嘉郡主心情平复了些许,她不愿再与袁堪多待,便准备起身回楼外楼。
“我已出来多时,爹爹待会起驾回宫发现我不在,可就麻烦了。”
袁堪挽留道:“郡主放宽心,我已交待李提举,他会向摄政王爷说明。我们大越以文立国,从官家到市井小民几百年来都爱好“焚香,插花,烹茶,品酒”这四般闲事。今日我有幸能与郡主同品美酒,同享其中一般闲事,心中高兴,待我吹箫一曲助兴,你我再多饮几杯,将所有烦恼之事都抛诸脑后。”
“美酒虽美,可我一人独自在外,确实不好多饮,现在这般正正好,袁堪哥哥的好意我心领了。”
“郡主不愿听我吹箫也无妨,但我观郡主这几日都是一份忧心忡忡的样子,古人教导我们:喝酒当一醉忘情万事休,那就再多饮几杯,寥以解怀。”
“袁堪哥哥此言差矣,有道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有了心愁那就更不能喝了。还有之前我说的是气话,今日还是要谢谢你,不过我真的要走了。”
袁堪叹了口气道:“要是陪你在此的是方城那小子,郡主定是会尽兴而归了。”
永嘉低头沉默不语。
“也罢,那请郡主再耐心稍候片刻,我有样东西要送给郡主。”说完,袁堪就转身走到了酒肆外面,不给永嘉郡主回绝的机会。
永嘉无奈只好留在酒肆中等候,只一会,袁堪便返回了酒肆,手中还拿了一盏永嘉求买的平安团圆灯。
永嘉心中一喜,接着讶然道:“那老丈不是说都卖光了,你这盏是从何处买来?”
袁堪神秘一笑道:“你买灯时,我就在不远处,我见你喜欢,就让人偷偷跟着那老头,看是否能让他给你补做一盏,没想到那老头自己私下还藏了一盏,我手下就花了重金将它买了过来,本想与你一起夜游西湖时再给你一个惊喜,现在你执意要走,就当是元宵佳节进献给郡主的礼物了。”
永嘉道:“这平安团圆灯是为挂念之人祈求平安归来,那老丈定是家中有人远行在外,才会特意留下一盏,君子不夺人所好,这灯你还是还回去吧。”
“看来方城那小子在你心里也没那么重要。”
“方家两代人都在为我大越守境安民,如果我收了这盏花灯才是违背了城哥哥的本意。”
“花灯我是花银子买下的,断然没有送回去的道理,郡主不想要,那我就让人撕碎了直接扔进对面的西湖中。”
永嘉心中想要此灯,又不想夺人所爱,更不想被人毁了,犹豫良久后道:“那你将灯送我后,是不是就任凭我处置?”
“郡主之物自然归郡主处置。”
“那好,这灯我就收了,不过还要袁堪哥哥你陪我去个地方。”
“好。”
两人带着护卫和袁堪的心腹,出了酒肆,转过了几个郭坊后,找到了那户买灯的老叟家。
永嘉上前敲了敲门,屋内有人回道“莫急,来了来了”,随即门就被吱呀一声打开了。
开门的正是那个摊主,见到永嘉郡主先是一愣,瞥见她手中提的那盏平安团圆花灯则是脸色大变,惶恐道:“老朽当初有私心,故意留了一盏平安团圆灯,请小娘子不要怪罪,老朽给你赔罪了。”
永嘉见摊主如此害怕,定是袁堪下人在抢花灯时以势压人所致,赶忙和善道:“老丈莫怕,我是来将花灯还你。”
摊主见袁堪带着几个壮汉恶仆一脸冷漠的站在后面,哪里肯信,只是一味的告罪,最后甚至作势要跪下来讨扰。
永嘉劝慰不住,恶狠狠的瞪了袁堪一眼。袁堪只好开口说道:“说了还你就还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那摊主这才敢收了花灯,然后说道:“外面风寒,几位随我到屋里稍等,我将之前买灯的银子取来退给你们。”
永嘉怕再吓到摊主老丈,就让袁堪等人在屋外等候,自己随着进去了。
走过小天井,就进了一座两间的小屋,屋内陈设普通,不过堆了一些竹篾、各色纱纸等做花灯的材料。
中央的八仙桌上点了两支蜡烛,一位老妇人正坐着在那剪纸,看到丈夫带了两个陌生人进屋,问道:“这位贵人是要来买灯吗?”
“老太婆你去灶台上烧点热水,给客人冲茶,妇道人家不要多嘴。”
将老妇人打发掉后,摊主就进了里屋取了银子出来交给永嘉郡主。
永嘉郡主好奇问道:“老丈,过了今晚,花灯一时就卖不出去了,你们夫妇为何还在连夜赶制?”
袁堪等人不在边上,摊主瞧着永嘉良善,这才开口说道:“愚夫妇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从军五年前死在了边关,本来想小儿子留在身边养老送终,没想到军队看中了他家传的手艺,被征了民夫,半月前跟着去边关打仗了。”
说完,摊主抹了抹眼泪,接着说道:“过了这么久,我们到处打听,却没能打听到一点有关打仗的消息,也不知小儿子死活,都说老朽的平安团圆灯灵验,所以就想赶着再做一盏,好能祈求我们的小儿子平安归来。”
永嘉心中酸楚,大儿子已经为国捐躯,如今小儿子也上了前线,生死未明,本该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年纪,今天却奢侈的点了两根蜡烛来赶制花灯。
之前,永嘉总想着要北征盛国,收复故土,也是为自己的母亲报仇,此刻心绪却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永嘉问道:“既然如此,外面那群人是不是打了你老人家,再将花灯抢了去,我这里给老丈陪个不是了。”
“那群大爷虽然凶的很,进来就抢,不过却没动手打人,最后还留了一大块银子,孩子你拿着还了他们吧,还有这灯也拿着吧,家里还余下点材料,愚夫妇再编一盏也不打紧。”
“这是他们从老丈那强抢来,我如果受了岂不是成了帮凶。”
那摊主反倒开始劝慰起永嘉郡主道:“孩子,我看你是富贵人家出身,却能在诺大的临安城里找到我这小摊,那身边定也有重要的人远行在外,小娘子你心地善良,这灯算是我们送你的。”
这是,外面响起了袁堪的催促声,永嘉怕袁堪等不及,冲进来惹事端,就赶忙告辞,至于灯和银两最后还是推辞强留在了屋子里。
出去后,永嘉郡主眉头微皱道:“你们做事情都是如此嚣张跋扈,不留余地吗?”
袁堪奇道:“我不是留了银子了吗?”
永嘉“哼”了一声,不愿再与袁堪说话,几人一路无话回到了楼外楼。
待要上楼之时,永嘉郡主突然小心翼翼问对袁堪说道:“袁堪哥哥,丛意还有件想要求你。。。。”
在随驾回宫的路上,悦儿提了盏花灯过来说道:“这是李承德李提举托了个小太监送来的,还带了句没头没尾的话:郡主若再还回去,我便再去强买回来,反正爷有的是银子。”
永嘉接过花灯,拎到眼前瞧了一圈,果然是自己还给摊主的那盏平安团圆灯,嘴上轻轻叹了口气,就让悦儿收好,带回宫中找个地挂好。
悦儿年纪还小,好奇心重,瞧着永嘉的神色不太高兴,就问道:“那李提举瞧着也是大把年纪了,听说家里已有妻有儿,凭白的送郡主一盏花灯,莫不是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让官家砍了他的脑袋。”
永嘉噗呲一笑道:“小孩子家家不要乱说,我看是你自己看上李提举了,要不我就将你指给李提举做了他的小妾?”
永嘉少女心性,虽然一晚上闹的心中有些伤感,被悦儿这么一逗,主仆两人也嘻嘻哈哈一路吵闹着回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