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锦帆烟江
就在波光粼粼的水天相接处,浮起一张光艳耀眼的锦帆。
好一幅壮美的图画!
叶星寒向江边信步走去。
忽听江上飘来一阵乐曲,婉转的洞箫,低沉的钟鼓,与江景配合得十分和谐。循声望去,锦帆正向这边靠近,帆下竟是一条华美绝伦的楼船。珠帘画栋,彩旗雕栏,笙箫齐鸣,轻歌曼舞,好不气派!
楼船越来越近,能清楚地看到船头两名鼓手挥动鼓槌,中央立着一名紫衣女子,正在吹箫,身旁还有两名歌女伴舞。罗幔前有张圆几,围坐着三个人:左侧是位中年儒士,他白衣纶巾,神采俊逸,依旋律拍着掌;右侧也是个中年男子,身穿红色锦袍,该是品级不低的官员,但见他端坐不动,神态很是恭敬。而正中却是个女子,鬓如云,眉如黛,身着天水碧罗衣,并没有太多的装饰,却丽质天成。她口呷香茗,神情似慵似愁——不是那个令叶星寒又想见又怕见的蓝漪还会是谁?!
蓝漪出现了,玉儿呢?这个蓝漪,日前掳走玉儿,叫人好不懊恼,可是一见到她,怒气又消了,只想问个究竟,甚至想多看一眼她玉容。
不容叶星寒细想,楼船已然到了跟前。他飞身一跃,落在船头。除了蓝漪外,船上其余人均被这从天而降的不束之客吓了一大跳。
不等叶星寒开口,蓝漪伸出纤纤玉指做了个“别吱声”的手势。然后起身对叶星寒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看来你又经了一场劫难。现在先不说这些,来,我给你介绍几位朋友。”她先对白衣儒士道:“这位叶星寒先生也颇通诗词,两位可切磋切磋。”儒士拱手道:“蓝姑娘从无虚言,叶先生定是位奇才。”
叶星寒道声“惭愧”,蓝漪笑道:“我这位朋友虽不差,但当世词坛尚无人能出柳先生之右。”又转对叶星寒道:“这位便是当今词坛独步,有白衣卿相之称的柳永柳耆卿先生。”
柳永淡淡一笑:“岂敢,柳某一介寒士,不过写得几首小词而已。”
叶星寒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答礼:“先生大名远播,闻说西夏使者朝宋,回去后国主问起中原见闻,使者答曰:‘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弟仰慕已久,今日相见三生有幸。”
柳永忙道:“哪里哪里,市井传闻岂足信。蓝姑娘是人中之凤,叶先生既是蓝姑娘密友,定有过人之处。”
叶星寒耳根发热,讷讷道:“柳先生说笑了。”
蓝漪又指着穿红官袍的道:“这位是现任开封府廷尉周启南大人。”
周启南也拱手致意。
想不到蓝漪交游之广如斯,风流名士,达官显宦都有往来,尤其那周启南,对她甚是恭敬。开封府最高长官是府尹,身份极高,常常是王爷或太子充任,大宋初期的府尹就是后来的宋太宗赵光义;有时空缺,就由高级官员代理知府(市长),称权知开封府,范仲淹、包拯这样的名臣都曾担任过。副市长叫通判,廷尉相当于后来的首都公安局长,是知府最重要的副手,民间也有人叫判官(实际朝廷有判官、推官,却不属于地方官吏),地位已经相当高了,而蓝漪宛然是主人气派,就像在自家一样随便,她究竟是什么来头?
叶星寒见过礼,心中有个疑惑,自己日前亲眼见到黑衣蒙面人刺杀开封府廷尉,而廷尉大人却在这里游江饮宴。于是问:“大人好雅兴。在下请教一事,当日有人行刺大人,眼见大人被杀,现在大人却安然无恙,是何缘故?”
周启南连忙还礼,说道:“那日所杀的,只是我的替身。自从前任府尹范仲淹出守边关,京城就不太平。蓝姑娘早料到会有人行刺,为我预备了替身,果不其然。叶先生是蓝姑娘的朋友,也就是我周启南的朋友,我身在官场,心在江湖,大家还是以兄弟相称吧。我受蓝姑娘之托,才勉为其难,暂时护卫开封府。仕途凶险,远不如做个闲人快活。”
叶星寒应道:“原来如此。”言语间瞟了蓝漪一眼。
蓝漪稍稍有些发窘,随即笑道:“大家聚到一起真是难得,当开怀尽兴。来,请谢姑娘来段曲子助助兴。”她一招手,那穿紫衣的女子跨前半步,朱唇轻启,娇音漫吐,唱了一曲《玉女摇仙佩》:
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细思算,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
她声请并茂,把词中曲折处表现得淋漓尽致,那柳永看着她竟发起呆来。
待唱毕,蓝漪微笑道:“名词正当由名伶来唱,方能唱出神韵。谢天香姑娘是洛阳红歌妓,早就仰慕柳先生,托我引见。柳先生的词经谢姑娘一唱,又增了几分神采。”
周启南顺势道:“柳先生觉得谢姑娘如何?”
“才艺卓绝,容色非凡。”
“既如此,在下给柳先生保个媒如何?”
柳永忙道:“在下求之不得,只是……在下一介寒士,居无定所,又已年近半百,只怕委屈了谢姑娘。”
蓝漪笑道:“柳先生枉称风流才子,怎的也这般迂腐起来了。我看两位都是性情中人,既然一个有情一个有义,又何必拘泥于世俗,再说,有周兄在,还怕没银子花么?”她指派起别人的钱来简直和用自己的一般大方,周启南只有连连点头称是的份儿。
谢天香红了脸,道:“天香自小沦落风尘,蒙柳先生不弃,已是万幸,愿一生追随先生,能在柳先生身边做个婢女服侍先生,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柳永目光中百般爱怜:“多谢各位美意,我柳永此身定不辜负谢姑娘一片真情。”
蓝漪拍手道:“此真可谓佳偶天成,柳兄得此美眷,同气相求,同声相和,千种风情,尽赋新词。”
柳永平素放浪形骸,风流成性,自此也渐收敛,一心一意对待谢天香。后来因遭变故,再度飘零四方,最后客死他乡,还是谢天香从当年青楼姐妹处凑了钱来安葬他的。
周启南道:“今日蓝姑娘成全了一对神仙佳侣,当真功德无量。只不知宦海沉浮,江湖凶险,几时才能重聚一堂,诗酒相酬。”
叶星寒道:“周兄贵为显宦,怎会有如此感慨?”
“叶兄有所不知,这开封府尹极是难当,京师重地,达官贵人多如牛毛,王公大臣比比皆是,我这四品官在京里,实在是谁也得罪不起。又是在天子脚下,出不得半点乱子。近来就因为整治帮会,差点招来杀身之祸。”
蓝漪道:“周兄要这般说,倒是我的罪过了。”
“蓝姑娘差遣在下,是周某的荣幸,纵有天大的难处,万死不辞。放眼天下,只有范仲淹、韩琦等几位堪称中流砥柱,我若为求清净而挂职,怕邪门歪道更有可趁之机了。我打入金风堂,身为三大护法之一,掌握了一些动向,他们正是希望通过控制官府来扩张势力。如今他们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即使我不当府尹,也非除我而后快。”